裴雨簽完租房合同,走出物業辦公室的時候,陽光正好,微風剛好不煩人,整個人卻還是暈暈乎乎的。
鑰匙在手裡掂着,是兩把銀亮的小鑰匙,外加一張門禁卡,被物業裝進了透明小信封裡。她低頭看了眼信封,又下意識看了眼那棟熟悉的小區——她前幾天才站在另一側的小路上,鬼鬼祟祟地踮腳張望了一次,生怕撞上宋行舟。
現在好了,她連門禁卡都拿到了,坦坦蕩蕩。
“就這?”她自言自語了一句,聲音很輕,但聽起來還有點虛,“我這是……租好了?”
嘴上這樣說,腦子裡卻還像剛演完一出沒排練過的舞台劇一樣。
那紙合同簽得太順利了。物業小哥态度客氣,事先都被宋行舟打過招呼,還特别溫柔地遞給她一支簽字筆,跟她說“宋先生把鑰匙都留好了,合同可以直接簽,我們也不押你身份證,租期也按你說的一年起租,滿意再續。”
她剛簽完“裴雨”兩個字,小哥就很自然地按着合同順序把另一聯撕下交給她,還用紙闆小文件袋裝好。流程快得她都沒來得及感歎房東好說話這件事。
她出了門,站在小區的馬路牙子邊上站了五分鐘,才反應過來這事是真的。
沒有砍價拉扯,沒有被房東盤問收入穩定性,也沒有那種“你是單身?那得多收一個月押金”的小算盤。
她忽然想起上個月她在另一個小區看房的時候,被一個女房東用“你是單身女性,太容易搬家了”給打發了,連房都不讓進門。那時候她站在小區門口,身後是呼啦啦下着小雨的街道,身上還背着工作用的大包,狼狽又疲憊。
對比起來,今天這流程順暢得像是提前排練好的劇本,她甚至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什麼坑。
她掏出手機,把門禁卡和鑰匙拍了一張發給自己,還特意拍了張物業門口貼着的“歡迎入住”的立牌。
發完之後她又愣住了。
她居然,又有自己的房子鑰匙了。
雖然不是買的,是租的,但那房子裡現在空蕩蕩的,整潔明亮,廚房配着竈台和小洗碗機,陽台上有一套幹淨的晾衣架和小靠椅,卧室窗簾是米色棉麻的,看起來都像是為她準備的一樣。
她忽然有點不敢進去了。
“你不是早就想搬家嗎?”她在出租車上悄悄對自己說,“不是不想忍潮濕、隔音差、樓上小孩夜跑、房東催搬嗎?現在都沒了,你還在抖什麼?”
可她手心還是出了一點汗。
司機看了她一眼,用滬普問道:“小姐,你要搬家嗎?這棟小區哎,蠻好诶。”
“嗯,租房。”她笑笑,“今天剛簽。”
司機又瞄了她一眼,好像想說“看不出來你運氣這麼好”,可最後沒說出口,隻是笑了一下,說:“恭喜啊,這種房子搶手哎,剛放出來就有人租。”
裴雨低頭看着手裡的鑰匙,腦子裡又飄過宋行舟那天懵住的臉。
她後來問他一句:“你怎麼就沒質疑萬一我就是中介口中的‘單親媽媽’呢?”
宋行舟打了一通語音電話,一上來就問:“我懷疑了啊,但是我又不好問你‘你是不是帶娃的’。你讓我怎麼張口?”
“那你還真不怕租給我?”她撐着腦袋笑。
“我怕你突然說‘孩子在樓下等我’,我這房子可能得再添張床。”
她撲哧一聲笑了,又忍不住開始想象起那天他坐在沙發扶手上,一臉正經問她“需要給你們母子添個床嗎”的表情。
明明是個電廠打工人,說話卻一本正經得像是情景喜劇演員。
現在,他卻認真地替她把租房這一環安排得妥妥帖帖,還打了折。
她不傻,當然知道這個“摸個零”背後的意味是什麼。
不是讨好,也不是讓她占便宜,而是……某種程度上的默許與關照。
不是所有人都願意把自家房子租給“剛說了假話”的人。
裴雨在樓下站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沒進去。
她對自己說,她要搬家的第一天正式搬進去,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像偷跑一樣——不然她會覺得下一秒就會撞見宋行舟騎着電瓶車回來,下車看到她的身影,然後兩人同時原地愣住。
她不想那麼快看到他。
她現在有點怕看到他。
不是怕他問什麼,而是怕自己說什麼。
因為她忽然意識到,從最早那句“下雨了要不要一起沖地鐵站”,到後來“我不知道你單位在哪,隻知道這棟樓”,再到“我爸說價格随我定”,他一直沒有直接靠近她,卻總能在合适的地方出現。
就像房子的鑰匙——不是塞給她的,而是穩穩地放在她走得到的位置。
這種節奏讓她有點怕又有點想靠近。
傍晚她躺在原來的出租屋裡,聽着樓上傳來的“蹦蹦蹦”小孩跑跳聲,還有斜對面鄰居開關門的“吱呀”響,一邊刷手機一邊吃外賣,忽然就覺得這生活已經在跟她揮手說再見了。
而她——她已經在另一個新房子的門前試過鑰匙插進去的感覺。
那不是買房,但比買房輕松得多。沒有房貸,沒有陷阱,隻有一個意外出現的人,笑着問她:“你不是帶着娃來看的嗎?”
裴雨一口吃掉最後一顆糖醋排骨,舔舔手指,又打開微信,看了一眼她與宋行舟的聊天記錄。
最上面是他中午發的那句話:【鑰匙放好了,歡迎入住。】
她想了想,點開對話框,打了一行字:【我準備搬進去的第一頓飯是煎蛋和西紅柿炒蛋,看看新的竈台有沒有賦予我能搞出來煙火氣的能力。】
【宋行舟】:提前預警你,抽油煙機聲音很大,但吸得挺幹淨的。
她看着那條回複,鬼使神差地回了句:【你試過了?】
過了三分鐘,他回了:【試過的那天是我爸做飯。他炒了個白菜。我隻負責吃。】
她笑着躺下,把手機扣在胸口,心裡頭那點恍恍惚惚,好像終于落了地。
她租下了房子,也租下了一點點不那麼現實的、但聽上去還挺有趣的生活。
鑰匙是真的,合同是真的,煎蛋和西紅柿炒蛋,應該也是真的。
裴雨是在吃完午飯的那個午後,給現在這套房子的房東發了退租信息。
她斟酌了半天措辭,編輯删改了三次,才最終敲定了那條看起來“得體又有禮”的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