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淼: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我家那邊有一間空房,雖然在郊區,遠了點,也舊,但你可以先住段時間。
她看着那條消息,眼眶一熱,卻什麼也沒說。
她知道,自己不會去住。
但也知道,這個城市還是有人記得她的。
她輕輕合上眼,躺在床上,任由夜色一點點沉下來。
第二天一大早,裴雨沒去公司。
她請了年假,一覺睡到了自然醒,卻沒有絲毫放松的感覺。
醒來的第一件事,是把自己關進浴室洗了個熱水澡,然後裹着浴巾站在鏡子前,看着自己洗得通紅的臉發呆。
“打起精神來。”她對着鏡子說。
然後花了整整五分鐘,把自己吹幹、穿戴整齊,重新刷了一遍租房APP。
上面那套熟悉的房源——她租了三年、熟門熟路的那套老房子,依然挂在“即将下架”的紅字提示下,亮得紮眼。
她沒再猶豫,點開了附近幾個中介電話,準備放手一搏。
電話很快接通,是個男聲,語氣極快:“喂,您好,請問您要租房是嗎?”
“嗯,我現在住在中山公園附近,預算差不多五千吧,不想換得太遠。”
“那您是一個人住還是?”
“啊……”她的腦子一抽,突然不知道哪根神經搭錯了,鬼使神差地脫口而出,“我是……離異,帶一個孩子。”
電話那頭頓了頓。
“……好的,沒問題。”
“就是,我孩子現在讀幼兒園了,不太想總搬來搬去,所以希望房子能穩一點,我也不會輕易搬家。”她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繼續編下去。
“明白明白。”中介的語氣立刻變得客氣起來,甚至帶了一絲“理解萬歲”的同情味兒,“這邊我們會優先幫您挑穩定房源的,那孩子平時也要安穩點嘛,您放心。”
挂斷電話後,裴雨盯着手機愣了好幾秒,然後撲倒在床上大笑出聲。
“瘋了吧你,裴雨。”她捶了下枕頭,自言自語,“什麼帶娃離婚,你電視劇看多了?”
可說來也奇怪,那一刻她居然感覺自己在這城市裡“穩了幾分”。
或許是因為,“離婚帶娃”這幾個詞,聽起來就不是能輕易被趕走的角色。
很快,房産中介的微信“叮叮”響個不停。
信息一條接一條:
【小姐姐,這是離你現住處步行十分鐘的公寓,兩房一廳帶電梯,租金5300,比你現在高一點點,不過很安靜。】
【這一套有點老,但房東是退休老師,人特别好,而且長期出租,最适合您這種有小孩的家庭。】
【這套采光很好,适合孩子曬太陽——小朋友現在多大?要不要我也一起幫您查查附近幼兒園?】
她盯着手機,頭皮發麻。
你編的謊,得自己演下去。
她開始給“孩子”設定人設。
“我家小孩三歲半,活潑,就是有點認生,不太喜歡新環境。”她邊敲字邊笑,笑完又覺得這事有點滑稽。
房子一套套刷下來,照片看得眼睛都花。裴雨突然有點累。
為什麼她要這麼緊張地找房子?為什麼她得用“帶娃”的借口來掩蓋一個獨居女人的脆弱?
她心裡明白。
在這個城市,獨身租客是不穩的,是“随時可能消失”的。房東會擔心租不長,中介也不會上心。可一旦你身後有個“孩子”,就像在身份後面加了一塊石頭,顯得沉穩、可靠、不會輕易遷徙。
她突然想起她母親曾經說過的一句話:
“一個人在外面,别人都不會真當你一回事,除非你有拖油瓶。”
她當時還跟母親争:“我又不是誰的負擔,為什麼要把孩子叫拖油瓶?”
可現在,她居然主動變成了那個“帶着孩子”的人。
為了租房。
中介終于約了兩套房,讓她去線下看房。
她特地穿了件素色針織衫,又背了個看起來比較“媽媽感”的帆布包,走進那家小區的時候,還不忘在樓下超市買了根棒棒糖拿在手裡。
“裝得真敬業。”她邊走邊自嘲。
見面的是個年輕男中介,一見面就特别熱情:“哎呀,您本人比照片還年輕,我還以為您三十好幾了呢!”
裴雨差點沒繃住。
“哈哈,我就是保養得好。”她擠出笑。
“孩子沒一起來嗎?”
“啊,今天幼兒園開放日,我讓他奶奶帶着去看看了。”裴雨胡謅地越來越熟練,順便還編了個“前夫家願意出力帶孩子”的設定。
“那您這邊是自己租,還是和家裡一起住?”
“自己,我工作忙,孩子平時也早上送托,晚上接回來,基本不打擾鄰居。”
“明白明白,那這幾套您要不先看看?我這邊還有幾套低樓層的适合小孩活動。”
一上午,她看了三套房。一套太舊,進門就有一股油煙味;一套采光好,可離地鐵太遠;最後一套剛剛好,但價格偏高,中介還特别補刀:“這房東孩子都送出國了,這房子是留給他孫子的,将來不會賣,也不會漲租。”
她愣了愣。
“你說啥?”
“就……适合您這種準備安頓下來的。”
她沒有再解釋,點點頭:“我回去考慮下。”
回到出租屋的那一刻,她松了一口氣。
她坐在小桌前,看着那堆房源截圖,一邊啃超市買的冷面包,一邊腦子裡飛快地盤算着三個月的搬家計劃。
她不能拖。
不能指望房東“網開一面”,更不能祈求自己能偶然中個彩票,立刻擁有購房能力。
她隻能靠自己——甚至連身份,也靠自己“捏造”。
在這個城市裡,裴雨終于明白了什麼叫“出門在外,身份是自己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