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叢雲!”
尹叢雲這才瞥了他一眼,“何事?”
曾永陵面上分明有火氣,這次偏生忍住了,他壓着聲音,“我問你,你吃的那藥,叫什麼?”
“不知道。”
“你身上還有沒有?”
尹叢雲挑了挑眉毛,“喲,你想吃?”
“我就是研究一下。”曾永陵直接伸手,“給師兄點兒。”
“吃完了。”
“那等下課,你去找于長老再要一些,然後給我。”
尹叢雲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笑起來,“你是鬧饑荒麼?”
“少廢話,你按我說的做。”
尹叢雲放松靠在椅子上,翹着長腿拖着長音,“叫聲哥吧,叫了我就給你。”
“你!”
尹叢雲鼓勵道:“來嘛,叫一聲,為兄很慷慨的。”
曾永陵氣得整個人都在發抖,低聲罵道:“我看你能得意到幾時!”随即火速離去。
回到原來的位置,一旁的杜忍湊近,問道:“曾哥,怎麼樣?問出來了麼?”
曾永陵惱火地搖了搖頭,他不喜歡尹叢雲,尹叢雲也不喜歡他,問這等私密的事怎麼可能得到答案?況且服藥是下下之選,尹叢雲有于成谷可以兜底,他可不敢拿自己的未來開玩笑!
可杜忍膽子小,堅持要先詢問清楚,曾永陵不得不去受一肚子氣。
杜忍猶豫地瞄了瞄尹叢雲,又拉了拉另一側的李新信,“怎麼辦?真的要那樣幹麼?”
李新信沉默了半晌,直接問曾永陵,“有多大的把握?”
曾永陵認真道:“七成以上。”
李新信點了點頭,“行,我再叫兩人一同幫你,你别忘了你的承諾。”
“放心!”
-
尹叢雲背陣圖忘了時間,擡頭時發現靜室已經空了大半。
已過飯點,十三進不了主殿,通常就在門樓處等他。他伸了伸懶腰,收拾了東西往外走去。
剛走出主殿,迎面飛來一隻小紙鶴。它附帶的靈力很少,已經快消耗光了,飛得格外吃力,幾次差點兒倒栽下去,但目标明确,就是沖着尹叢雲來的。
尹叢雲伸手拎了紙鶴一邊翅膀,發現裡頭有圖有字,圖是某一峰下,旁邊寫着一排小字——速來此地,否則明天不會再有人給你送飯。
尹叢雲半晌才反應過來,這是十三被綁架了?
他支棱着腿仰坐在鼓嶽峰石階上,看着悠然藍天,久違地感到了——無語。
這必然是弟子們幹的,他們是腦子有什麼病症麼?綁架十三圖什麼?能從自己這裡得到什麼東西?
尹叢雲想到之前紀道臨給的一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紀道臨給他的一定都是好東西,但不可能被外人知道具體有些什麼,所以這場綁架是盲賭?
最重要的是,圖上畫的這座峰,怎麼那麼像觀月峰……
他心裡不禁默念:老紀,這可不是我故意氣你,我必須去拯救十三,不然以後我沒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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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觀月門樓還有一段距離,五人堵在了山道上——曾永陵、杜忍、李新信、胡藍,還有一個楊虎。
杜忍頻頻回頭看山道盡頭的觀月道場大門,哆嗦道:“曾哥,要是那個什麼燕漓師兄出現可怎麼辦?”
曾永陵橫他一眼,“他好多年沒露過面,你别亂說。”
“萬一這次撞上……”
“哪他娘的有這麼倒黴?”
“我有點兒怕……還是……”
曾永陵猛地提高了音量,“靈石你們已經收了,現在可沒有反悔的道理!”
為了能拉攏這幾人,曾永陵下了血本,每人先給了一百靈石,事成之後還有别的寶物相贈。
兩儀不同階位、不同境界的弟子每月可以領到不同數額的靈石,凝氣期的弟子一月是五塊,内門弟子額外翻倍,這一百塊實在是太多了。
此外,四人資質僅僅夠成為外門弟子,稍有不慎,落入記名弟子階層也是大大可能,而曾永陵有希望競争内門弟子,并且承諾事成之後,會提攜點播他們修行,這樁交易實在令人心動不已。
“我……唉,我不說了,”杜忍拉拉旁邊李新信的袖子,悄聲問:“你見過這個燕漓師兄麼?”
“沒有啊。”李新信也有點兒發憷,他附耳說道:“我們院的道童說這位師兄命帶煞氣,看一眼都會折壽。”
胡藍也悄聲說道:“我們院聽說他害死自己師父後鑽研起了鬼道,想用活人做鬼兵。”
衆人倒吸了口氣。
新弟子們入門至今,沒有一個人見過這位燕漓師兄,各種版本的燕漓傳奇倒是聽了個遍,上至欺師滅祖,下至變态瘋子,應有盡有。
中心點着落得比較統一:不能接近,會倒大黴。
曾永陵見不得他們自己吓自己,招呼道:“你們聽着!等會兒那家夥過來,你們先去圍住他,若是他爽快答應了我的要求,這事就罷了,若是不應,把他綁起來,丢進觀月去!”
四人心有戚戚,看着身後的觀月,點了點頭。
曾永陵又從懷中掏出一些符紙,“這是我跟長老會那邊的道童買來的,靈力效果有保障,你們看情況用。”
是定身符,效果如名,是字靈中最常用的一種。
以他們目前的平均靈力,使用的話,一張足以封鎖尹叢雲行動起碼兩三個時辰,再疊加人數,起碼能困住尹叢雲一整日。
在觀月峰内呆上一整日,想想都發抖。
楊虎這會兒有些心慌了,不禁問道:“若是于長老怪罪可怎麼辦?”
“那也是燕漓師兄的錯,關我們什麼事?”
“可是……我們……”
曾永陵啧了一聲,“燕漓師兄頂大頭,我們隻是同門之間鬧着玩而已,有什麼好怪罪的?我們這麼多人,隻要統一口徑,尹叢雲一個人還能翻出花來不成?再說,區區一個遠親,于長老多大年歲了?他尹叢雲連姓氏都變了,定是十八代後的子弟,不見得于長老會有多上心。真出了事,于長老頂多責罵我們幾句,實在不行,我叫我爹娘親自上山賠罪就是。”
楊虎還想争辯,想到包裡的靈石,又不得不閉嘴。
不多時,山腳下出現一個人影,手上拎了根長長的樹杈子,邊走邊戳着山道兩邊亂糟糟的雜草——正是尹叢雲。
幾人連忙找好站位,曾永陵清了清嗓子,高聲笑着,“好師弟,你來得可真快。”
尹叢雲疑惑地擡頭一看,“怎麼是你?”視線掃過另外四人,當即明白了什麼。他未有什麼表情,一步一步踏上石階,“十三呢?”
曾永陵溫和地答道:“那個小道童嘛,應該在别的峰上忙着找你想吃的新鮮菌子。”
尹叢雲:“……哦。那你找我什麼事?還約在這裡?”
曾永陵得意道:“我們慢慢談。”
他一擡下巴,其餘四人忽然站上前,把尹叢雲圍在其中,封住了尹叢雲的退路。
“考核将近,師弟進度喜人,不知有沒有興趣跟師兄做個交易?”
尹叢雲眯起了眼睛,“想讓我暫緩修行?”
“聰明!”曾永陵連連鼓掌,“師弟自有于長老照拂,大可等待下一次試煉,我們卻是最後一次機會。師弟有心,勞煩讓讓道,幫幫忙。”
他自懷中拿出一物,是一方硯台,通體霜白,暗含金紋,又不乏靈氣,應是上好的寶物。
“此物可作酬勞。”
尹叢雲盯着看了看,東西好是挺好,入墨執筆應該能增強一二分符靈術的效果,但是——
“我來之前尋思了幾遍,覺得肯定要動手,若是技不如人,我自是聽之任之。你這直接賄賂,倒是讓我有些猝不及防。”
曾永陵道:“同門之間,怎可動手?豈不是傷了感情?”
尹叢雲拿出那隻紙鶴,“這不是已經傷了感情了麼?”
李新信忍不住道:“師弟,我們也是迫不得已,這次考核已經是最後的機會。或者,你可願分享你在吃的丹藥?我們可以跟你買!”
曾永陵抿着唇,當是默認,“師弟,我可以給你兩千塊靈石,買你的輔修丹藥。”
“兩千塊啊……”
尹叢雲颠了兩下手裡頭的樹杈子,忽地單手擎高,用力一擲,那截樹枝如離弦之箭,徑直穿過曾永陵耳畔,射入他身後的樹幹之中!
曾永陵被吓得一抖,又強自穩住。
“師、師弟,意下如何?”
尹叢雲慢悠悠道:“你們可真奇怪,之前百般嘲笑我服藥修行,現在卻求着我要。”
“形勢所迫……”
“啧,我沒有吃過那種藥,此前不過是我受了傷,一直在養傷而已。補藥倒是還剩下許多,你們要麼?挺苦的。”
曾永陵瞪大了眼睛:“你說什麼?”
其餘四人面面相觑,不敢置信。
尹叢雲聳了聳肩,“事實如此。我很趕時間,讓我放慢速度絕無可能,你們是最後一次機會不容錯過,跟我又有什麼關系?既要想要,自己努力争取啊,我又沒攔着你們。”
曾永陵面上一僵,“如果不是你,最後一個名額就是我的……”
尹叢雲打斷道:“别亂推鍋,是你不行,關我屁事。”
“你!”
“說得哪裡不對麼?修行快八個月,還是這般境界,還想進内門,你不覺得你這白日夢做得太離譜了?内門會要你這樣的廢物點心?”
曾永陵一瞬間臉色漲紅,尹叢雲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還準确地踩中他的心頭疤。
當初,天資最高的弟子許錦池,在第三個月成功滿境十層,他帶着一大堆禮物求問許錦池修煉竅門,被許錦池一通暴罵廢物不知廉恥,以至于後面修行都有了些陰影,進度才極其緩慢。
“尹叢雲!你找死!”
“是啊,一直在找呢。”
曾永陵咬牙切齒道:“我不願把事情弄到這般地步,師弟,這是你自找的!”
他指向身後的觀月門樓,“你知道這是何處麼?這裡是觀月峰,你入門晚怕是不知道這觀月的事迹。”
尹叢雲來了興緻,“哦,你且講講?”
“觀月道君百餘年前被弟子迫害,殒命當場,之後那弟子被掌門關在這裡,又修成邪術,雖被封印在此,但踏入觀月一步者,必中詛咒,三日功散,七日身亡。”
尹叢雲的表情微妙了起來,這比十三說的版本還要刺激。
曾永陵看他臉色變化,壓了聲音:“這歹毒之人最是喜好折磨新弟子,你猜,若是把你丢進去關一晚上,會有什麼結果?”
和燕漓單獨呆一晚上?尹叢雲心道:還有這種好事?
他思索片刻,不确定地問道:“你在……威脅我?”
“師弟,是你不肯退讓,那我們隻好采取一些強硬的手段……”
“哦。”
“師弟,你最好想……”
話音未落,距離尹叢雲最近的楊虎突然倒飛出去,直接砸在觀月的結界上,結界絲毫不動,楊虎被大力彈回,哐當一聲落進邊側的樹叢中,再沒動靜。
曾永陵整個愣住,不可置信地看着尹叢雲。
尹叢雲還保持着出拳的姿勢,面無表情地看看剩餘的四人,譏諷道:“一口一個師弟的,還真當自己爬我頭上了?一群白癡。”
曾永陵尖叫起來:“愣着幹什麼!給我上!”
四人猛撲,靈力加持下,拳拳生風。
山道狹窄,又是合圍之局,尹叢雲一時施展不開,隻能閃避或是防禦。
四人見攻勢占優,進一步縮小包圍,忽然,尹叢雲神乎其技地躲開一記勾拳,接着手臂橫切而出,直接擊中他側方站着的一人的下颚!
那人痛得慘叫一聲,倒退數步,差點兒從山道上摔下去。
從這一擊開始,四人發現壓不住尹叢雲了,無論如何出招都讨不到好,反而着急之下章法全無,不停挨着尹叢雲的拳頭。
四人驚叫連連,但也不敢退縮,一人接着一人去阻擋尹叢雲的拳腳,某一朝,眼見尹叢雲背過身去,曾永陵疾步沖出,一掌拍往他的後背!
尹叢雲旋身一扭躲過,反手扣住了曾永陵的手腕——是定身符,筆鋒靈動,自有氣勢。
尹叢雲嗤笑:“這是買來的吧?”
曾永陵表情一暗,猛地主動撞入尹叢雲懷中,死死抱住尹叢雲:“給我定住他!”
尹叢雲毫不費力地将他掀翻,但衆人再次撲了上去!
這下真是拼命了,頂着尹叢雲的拳腳,被揍被踹都要拼着貼上一張符,曾永陵更是連連大喊,“都貼上!都貼上!定他三天三夜!”
地形太差,尹叢雲确實沒辦法通通躲開,終是後肩被貼上一張,動作逐漸慢了下來。
見尹叢雲僵立不動了,四人氣喘籲籲,脫力地坐在一旁,
曾永陵呸了一聲,“他娘的,真難弄,這家夥到底什麼來頭?剩下的符呢?全部給我貼上!”
“等等就貼,”杜忍渾身痛得臉色煞白,捏着符的手都在顫抖,“楊虎呢?楊虎怎麼樣了?”
李新信爬起來,“我去看看。”
他剛動一步,忽然聽見身側一聲“嘣”,尹叢雲後肩的定身符被震開了……
硬生生被尹叢雲體内靈流震開了……
還沒來得及提醒旁人,尹叢雲一腳橫踢,直接把他往上踢了幾十級台階,距離觀月門樓沒幾步路了,差點兒梅開二度。
餘下三人看傻了。
曾永陵喃喃道:“怎麼不管用?怎麼不管用!”
尹叢雲松了松肩膀,“也不看看你們的靈力夠不夠驅使。”
他擡手,左手食指上的納戒迎着日光,烨烨生輝,右手往上一抹,緩慢地抽出一杆長.槍。
這是他最慣用的武器,一點寒芒先到,随後槍出如蛟龍!
“起來,接着打,老子沒耐心了。”
曆來安靜如夜的觀月峰上,不停傳來慘叫聲,四人被狠揍一頓,不停痛哭求饒,再起不能。
曾永陵蜷縮在地,整個人都是懵的,感覺自己的肋骨斷了一根,片刻後又慘叫起來:“尹叢雲!我要向于長老,不!我要向掌門告發你!殘害同門!”
“去呗,怕你不成?”尹叢雲又補了一腳,“忍你很久了,少來煩老子,不然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别以為于長老會包庇你!區區遠親……”
曾永陵喊到一半,忽然瞪大了眼睛。
他看到了尹叢雲腰牌——雖然制式、顔色均相同,但他們的腰牌上隻是光秃秃刻了一個名字。尹叢雲的不一樣,腰牌底端雕刻成了一座巍峨山峰,祥雲紋層層疊疊,一排雲鶴從邊角徐徐飛出,環繞着“尹叢雲”三字。
尹叢雲帶腰牌向來很随意,常常交纏在腰帶裡,有時候甚至不帶,就揣懷裡,腰牌大家都有,彼此關系這麼差,自然也從未注意過尹叢雲的腰牌有何不同。
這是曾永陵第一次看清楚尹叢雲的腰牌長什麼樣……
隻有兩儀内門弟子的腰牌才擁有這些不同,連“尹叢雲”三字顯然也是特别刻印,筆鋒有力綿長,定是出自仙上手筆,遠不是他們的随手一刻。
而那座山峰是長明峰……兩儀門從上到下從裡至外無人不識的長明峰……
長明峰……長明峰……
三個字如驚雷般落在曾永陵心中,他渾身都不可抑制的顫抖起來。
尹叢雲不是于成谷的十八代遠親?是出自長明峰?
不對啊,長明峰哪來的弟子?長明峰不是一直隻有長明仙尊一人麼?
啊!不對!不對!
大半年前,門内曾傳聞長明仙尊親自帶回一名少年!要收為座下首徒!
是尹叢雲!
尹叢雲是長明首徒!
曾永陵冷汗當場下來了,一張臉蒼白如紙,驚懼地盯着尹叢雲,半句話不敢再說。
尹叢雲瞥了他一眼,擡腳一跨,直接從他身上邁了過去。
走到觀月結界前,尹叢雲停了停,先是雙手拍了拍衣服,撣去衣上灰塵,然後緊了緊發繩,最後深深呼吸,一身戾氣便收拾得幹幹淨淨,這才擡腳繼續往裡走。
曾永陵再一次瞪大了眼睛,那道透明的屏障仿佛消失了,明明剛剛楊虎砸到上面,痛到吐血,現在都還沒醒。當然更恐怖的是尹叢雲進去了?他居然進去了?那可是觀月峰!裡頭有天煞孤星燕漓!
他大氣不敢出,慌忙想爬下台階,徹底遠離這個恐怖的地方,爬了幾步忽然聽到尹叢雲驚喜的聲音。
“你怎麼出來了?”
另一個聲音應道:“外面很多人,是找我的麼?”
音色清清靈靈,極為悅耳,他不禁扭頭去看了一眼,恰好看到那人霜色的衣服,未束起的長發,和……一張絕色傾城的臉。
尹叢雲攬着那人轉了個彎,往前走,嘻嘻哈哈地說道:“沒有,幾個跑山鍛煉的弟子跟我聊天呢,已經準備回去了。你别看了,陪我吃飯呀,我快餓死了。”
“嗯。”
兩人并肩而行,聲音漸漸遠去。
曾永陵眼神發直,喃喃問道:“那個人……就是……燕漓師兄?”
尹叢雲忽然回頭,狠瞪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