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左手擡起來。”胡亥以目示意。
醫生照做。
“看見那隻镯子了嗎?實不相瞞,我對它動了些手腳。”胡亥輕笑,眉宇間卻是難以掩飾的遺憾,“上古有巫術,可以搭建夢境、模糊虛實。你現在所處的,就是我為你編造的夢境。下場呢,也無非有二:看不破端倪的人,虛化為實,從此往後永遠留在夢境裡;隻有發現真相,才有回歸現實的權利。換言之,如果你沒有看穿我的真實身份,那現實裡的那個你,大概就要永遠睡下去喽……”
醫生懵懵懂懂。
“呵,你還真是個笨蛋。不過算你運氣好,上來就誤打誤撞戳破了這場夢的氣泡。不過也好,要是真的把你留在這兒,我們朝夕相處……啧啧,想想就難過,還是不必了吧……”胡亥邊說邊挑起一縷銀發在指尖纏繞着。
醫生撇撇嘴,不太想搭理這個沒禮貌的小白毛,語氣也不自覺地加重:“你還沒有回答我呢,老闆呢,他什麼時候回來?”
“很快。”
任憑醫生再怎麼詢問,胡亥都不再搭話。他留戀似的望着周遭的一切,看時間差不多了,便朝木質的鳥架擡手喚道,“鳴鴻——”
小赤鳥飛過來,銜起主人披風後的帽子給他戴好,然後落在胡亥指尖。
一人一鳥在博山爐飄起的青煙中消失不見了。
醫生輕輕向上扯了扯衣袖,把銀镯子半握在虎口處。一束淡紅色光從四面八方湧過來,越來越淡,最後全鑽進銀镯子的花紋間。
醫生突然覺得很困,一個踉跄撲倒在地,最後終于在三青好奇的目光中癱睡在地闆上。
“你醒了?”
“啊——”一聲哀嚎響徹啞舍。
醫生不僅沒有注意到響個不停的鬧鐘,更沒注意到自己身後還站着一個人!他聞聲轉頭,正對上一張蒼白的臉,不由大叫着朝後掙紮而去。
“噓……”老闆立刻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然而并不起作用,于是他轉而想去捂耳朵,卻又擔心醫生因為掙紮過度撞到床頭的木闆,隻好放棄,騰出手護在醫生背部。
“你吓死我了……”醫生一邊撫着胸脯一邊大口大口喘着粗氣,“吓死我對你有什麼好處,繼承我的螞蟻花呗嘛?”
醫生說完,突然又想起什麼似的,重新湊到老闆面前,細細打量着他的每一個毛孔:“你确定你是老闆嗎?”
“……”
老闆擡眉看了他一眼,默默走開。
“呼,你果然是老闆。”醫生長籲一口氣,“哎呀,我剛剛做了一個夢,我跟你說昂……”
雖然不知道醫生是從哪兒分辨出自己的真假的,老闆還是找了把椅子在旁邊坐下來,耐心聽醫生講述方才的夢境。
“你是說……胡亥,裝成了我的樣子?”
“對,他旁邊還有隻小赤鳥。唉,那個夢太真了,竟然還會有痛覺,我的臉現在還在痛!”
老闆陷入沉思。
一邊是扶蘇,一邊是胡亥,這不由讓他想起了一個失傳多年的巫術。
“伸手。”
“嗯?”醫生在老闆的指示下伸出左手。
“把銀镯子給我一下。”
醫生乖乖照做。
老闆把東西接過來,又脫下自己腕間的銀镯子,将它們靠在一起。一龍一鳳在碰撞間發出滋滋的響聲,接着騰起一股黃煙,之後才漸漸安靜下來。
老闆把龍镯湊到鼻前嗅了嗅,上面沾着醫院消毒水的氣味兒、四喜丸子的氣味兒、洗衣凝珠的氣味兒……他有點兒享受這種獨屬于醫生的味道,但其中摻雜着的那縷不和諧的刺鼻香氣也印證了他對巫術的猜想——
浮生香。
世間說浮生草有公母,單聞無香,兩者合并卻能産生引人入夢的功效。
施香者在制香時加入自己的發絲,即可進入掌控入夢者的夢境。入夢者如若不能在一場夢的時間裡發現自己身處夢境,那麼現實中的那個他就将死去。
當然,有所得,也必有所失。
一旦夢境的存在被發現,施夢者将會永遠困在夢境裡。也就是說,扶蘇和胡亥,他們永遠走不出那個夢境了。
老闆并沒有給醫生解釋這些。
浮生香已經失效了,銀镯子不會再有危險,于是老闆把雕有翔龍的那隻重新戴在醫生手腕上。
他還是不知道醫生究竟是通過什麼來辨别自己的,不過他意識到,就像自己在大公子與醫生之間選擇了醫生一樣,醫生也在潛意識裡堅定地認準了自己。
扶蘇說,他們會幸福的。
此時此刻,他半握着醫生的手,也這樣覺得。
“隻是場夢罷了。
“别怕,我會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