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妖擡頭看向陳盡何昏昏欲睡的臉，陽光照在他的身側，為他帶着絨毛的臉上加了一層亮閃閃的柔光。

像水面、像鑽石、像星星……

貓妖伸出白爪，輕巧地跳到陳盡何的腿上。

人類就這樣穿梭在兩個天差地别的世界裡，沒有被任何一邊的規則污染，始終做着他自己。

貓妖想，這樣的人類跟它有點像。

千百年來，從一個時代到另一個時代，它似乎從沒有完全融入過任何一個地方，像個浮萍一樣遊蕩着，又像一個局外人。

但如今它發現，即便是人，也是如此。

每個人都可以是一片浮萍。

每個人也都可以沒有根。

它的人類像遷徙的魚，溯洄兩地，為求生計，活得十分努力。

世界于他如同一個巨大的養分池，他隻專心汲取，從不抱怨資源分配不均。

殘垣在貓妖面前閃過，它又往裡拱了拱，腦袋貼在了人類的肚子上。

有着自我意識的尾巴繞上了人類的手腕。

兩個沒有根的浮萍，如今根莖纏在一起，也算是有了依靠。

人類又進入了淺眠，貓妖幫他盯着稍。

過了好一會兒，列車看起來要進站了。

貓妖直起身子，兩隻小白爪拍打在陳盡何臉上，喵喵着把他叫醒。

陳盡何捏了捏僵硬的脖子，把小貓放進包裡，順便揉了揉它的頭：“有小寶真好。”

包裡的小貓抖抖耳朵，指着那頂醜帽子示意陳盡何給它戴上。

“看來小寶很喜歡這頂帽子。”陳盡何把小貓的耳朵從洞裡拿出來，又在它頭上正了正。“真好看。”

貓妖砸砸嘴，眼神閃爍。

醜帽子。

誰喜歡？

一點都不好看。

貓妖舔舔鼻子，爪子忙碌的來回蹭着，在包裡找好位置坐下。

今天臨時決定來中心城，陳盡何并沒有帶好可以換的衣服。

不過包裡小活物的陪伴給了他勇氣。

一路上，他無視着路人詫異或嫌棄的目光，就這樣從火車上下來，随意撣了撣身上，徑直走向了以往常去的那家收購店。

門鈴響起，老闆擡眼随意看了一下：“歡迎光……”話還沒說話，聲音就落在嘴邊。

是那個常來賣電路闆的年輕人。

好小子，自從上次他想壓低價格收購失敗以後，這人就沒再出現過。

店裡囤的電路闆早就供不上了，沒辦法，他又輾轉從别人那收了些賣，結果得到的客戶投訴不是一般的多。

正愁不知道要怎麼辦，今天财神爺就上門了。

老闆一改往日愛答不理的樣子，趕緊從櫃台後面走出來迎财神，臉上的笑快咧到了耳後根，樣子十分谄媚。

“好久沒見你過來了，最近怎麼樣？”老闆走過來滿臉堆笑着跟陳盡何寒暄。

陳盡何一臉茫然，手捂在包上，把空隙擋地死死的。他側身把包藏在身後，有些不自然地回答：“還可以。”

老闆看了眼他的包，鼓鼓囊囊的，一定沒少裝。

想到這裡，老闆欣喜地拉了把椅子讓陳盡何坐下，連忙去沖了杯營養液給他。

“最新出的，下面買不到，你嘗嘗。”

下城區的人大概身上自帶一種氣質，即便陳盡何從未提及過自己的事，老闆還是輕輕松松就認了出來。

中心城的人把下城區叫做下面。

明明都是在一個地平面上，但是下城區卻成了“下面”。

陳盡何接過紙杯，有些尴尬。

他看了眼杯中像水一樣普通無色的液體，将紙杯放在桌子上，說了句謝謝，沒有喝。

老闆今天很不一樣，這令他非常不習慣。

陳盡何像生活在叢林中的小動物，警惕、敏感，任何風吹草動和變化都能讓他進入戒備狀态。

他不動聲色地觀察着，想弄懂老闆的意圖。

老闆見他不開口，便主動打破了沉默。

“今天來，是打算出貨？”老闆搓了搓手，眼神期待地望向他身上的包。

“不，我來買東西。”陳盡何雙手搭在包上，狀似不經意的伸手，将包蓋住了大半。

“買東西？”老闆精明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失望，但很快那絲精光又重新亮起。他挂上營業的笑容，走進櫃台裡，手掌攤開指着透明櫃裡的東西，語氣從容：“看看有什麼喜歡的。”

陳盡何看着櫃台裡羅列整齊的物品，有一瞬想起了下城區黑市攤位上緊緊巴巴的陳列法。

來的一路是如此悶熱、暴曬，此刻這間店裡冷氣十足，甚至有些凍人。

“上與下”像是兩個颠倒的世界，天差地别。

“有智能模塊嗎？要能自行編輯識别點的那種。”陳盡何看着琳琅滿目的商品，第一次在這間店裡做起了顧客。

“有是有，不過……最近這東西緊俏的狠，價格嘛……”老闆臉上挂着拙劣的演技。

陳盡何笑着搖了下頭：“你還是老樣子。”

“诶，别這麼說，我這也是迫不得已，智能模塊你想要我這裡有的是，隻要你答應我一件事，價格咱們好商量。”

陳盡何擡眼平靜地看着老闆：“什麼事？”

“就是之前，我跟你說電路闆銷量不好。誰知道最近又火起來。”老闆臉不紅氣不喘，臉上笑的和顔悅色，兩手握在一起不住地搓着。“正好這裡還有一筆賣掉你囤貨的錢，你什麼時候再拿點新的過來，我再給你漲點價。”

老闆從保險櫃裡拿出一疊紙币遞過來，陳盡何順手接過，點都沒點就揣進包裡。

錢一放進去，他就感覺包裡的小貓在用爪子扒拉着那疊紙票研究。

陳盡何按住包上鼓起的小貓手，把包調整了一下角度。

“上次你說不好賣，我已經不做了。”陳盡何看起來溫文爾雅，但也不是個吃啞巴虧的人。他用純良的表情，闡述了一下過往的事實。

老闆臉上一陣紅，知道是自己的問題，也不好說什麼，隻能打着哈哈繼續圓謊。

“是，是，上次是那樣，誰想到最近需求量這麼大，市場這東西，誰也說不準啊，嘿嘿……”

老闆背過身去擦了擦額間的汗，暗自吐槽陳盡何還不接茬，真是不好對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