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恂氣的胸口起伏,但是又不得不忍下去,辯解道:“裴世安原本就身有不足,在牢獄中,楊大人便稍稍對他嚴苛了些,誰知道……誰知道……她憂憤之下,竟在獄中不吃不喝,自絕而死。”
“你胡說!”
裴褚被捆住了手,卻還是怒吼了起來,她鬓發散亂,墨似的眼睛在髒污的臉上越發顯眼:“你騙人!我去的時候,我娘傷痕累累,身上全是血!分明就是被你們上了酷刑!”
“你這個混蛋!肯定是你們殺了她,我娘她素來性格豁達,身體康健,怎麼會身有不足,又怎麼會憂憤而亡!”
她像個凄厲的鳥兒,非要聲嘶力竭叫到出血才算完,崔霈摁着她手腕,抓魚似的,才免得這亂撲騰的丫頭蹦出去。
再說這些似乎已經沒有了什麼意義,太子揣着手,做起了和事佬:“丫頭,裴世安的罪名,說輕了,也就是些不臣之心的事兒,說差了,那就是真的謀反。”
“看你也是讀過書的,總不能連倫理綱常,天地君親師都看不明白吧?裴世安是你娘,她死了,你心有不滿是常事,隻是,這是非黑白,你可要清楚。”
裴褚急了,她牙齒咬的咯咯作響:“我娘才不會謀反!你這樣說,分明就是污蔑她!你算個什麼太子……”
她那更大不敬的話還沒來的及出口,就被崔霈捂住了嘴,崔霈低了頭:“殿下,她瘋言瘋語算不得真,不如這樣,先把她關起來,之後再聽候處置?”
太子擡起眼看到了眼神始終不離裴褚的沈相姎,輕笑了笑:“那可不行,這丫頭好歹也是裴世安的女兒,裴世安雖然有錯,但也是為了朝廷矜矜業業這麼多年,總不能連個扶靈擡棺的人都沒有。”
“就叫這孩子放了吧,連同裴世安的其他家眷也都放出來,至于财物,便小懲大誡,一并充入國庫。”
範恂還想說什麼,反而被太子拍了拍肩膀,定在了原地,不說話了。
這事做的堪稱得體,既不損了沈相姎的面子又壓下了裴世安的事情,就連裴褚也保住了。
這已經算是最好的結果了。
崔霈貼近了裴褚的耳邊,用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想想你爹和你夫郎,别較勁。”
然後她松了束縛着裴褚的手,推了推對方的後脊:“還不快謝恩。”
裴褚踉踉跄跄的站到了前頭,她頂着衆人的目光,那些人的眼神或憐憫或憤懑亦或者還有些許其它她看不懂的,如同潮水似的都向她湧了過去。
她咬着下唇,嘴唇都隐隐透了幾分血色。
憋了許久,還是沒吭聲。
她擡起頭,透過泱泱人海看到了一雙琥鉑色的眼睛,正在望着她。
“謝殿下。”
裴褚沒下跪,近乎闆正的直着腰身。
但這樣也夠了,太子對于這種君臣相得的戲碼也演過了,再去為難裴褚反而顯得有些下作,見她低了頭,便也順坡下驢:“聖人言:君子懷德,你有這份心就夠了。”
裴褚木木的站在原地,宗思衡走上前便要扶着她離開。
那範恂見兩人想走,便見縫插針的緊跟着太子說了句:“禀太子,相姎,這裴褚的夫郎宗思衡,原本是京城李大成之男,與其無媒無聘,又沒有上戶籍。”
“既然裴褚無事,那這宗思衡是良家子,是否也該放回家去了?”
她提的很突然,不過在其餘人的眼裡這不過是兩個孩子的事情,崔霈甚至有些意外,這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按照大周律,罪臣的家眷,凡是夫郎男兒都要充入教坊司做官伎,就算裴褚逃得過一死,她的夫郎和父親也逃不過入教坊司。
太子點了點頭:“也是如此,據說宗氏,也是因着沖喜,至于那柳氏……”
崔霈這時候開了腔:“裴世安入牢獄之後,就已經寫了封休書,将柳氏休了。”
兩個男人而已,興不起什麼風浪,太子對此也沒什麼好計較的,她深思道:“既然如此,那就讓柳氏與宗氏各自回家。”
裴褚這次主動松開了宗思衡的手,她低下了眉眼,破天荒的服了軟:“謝殿下”
太子像是被裴褚這副做派取悅到了,她又道:“相姎,這事情也都弄好了,您也回宮裡去吧,母皇這幾天也是剛醒,您不在邊上,到底不合适。”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暫的交流着,似乎達成了某種默契,察圖爾放下簾子。
馬車滾滾向前,那簡單的灰布簾随着動作慢慢的搖晃,烏黑的焦土被車轍碾過,在官道上留下兩道深深地黑色印記。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