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教堂背後,墓園空蕩蕩的,卻并不安甯。樹上栖息着許多不同種類的鳥兒,叽叽喳喳叫個不停,五花八門的鳥啼聲混雜在一起,竟讓人有種踏入嘈雜酒館的錯覺。
在這樣的環境下,一位穿戴整齊的西風騎士站在墓碑前,面容恬靜。他輕輕合上眼,耳朵捕捉着嘈雜鳥啼聲中,偶爾摻雜着的翅膀撲騰聲、以及呼嘯的海風聲。
許久,他緩緩睜開眼,看向面前的墓碑。騎士長久地凝視着,想透過墓碑上的名字,看到某個人的臉。他絞盡腦汁,在腦海中努力勾勒,但那張臉卻始終模糊不清。
“……現在的我,已經記不清你的模樣了嗎?”騎士歎息道,放棄了徒勞的回憶,“許多東西都被時間慢慢磨去,就連曾經刻骨銘心的回憶也開始日漸模糊。”
說着,騎士動了動手指,想抓住那流逝的時光。但它卻如同風穿過指縫,什麼都沒有留下。
“……總有一天,那些關于你的記憶會徹底消散吧。”騎士用了肯定句,他知道這是未來既定的事實。
即便如此,騎士臉上并沒有露出失落或難過的表情。相反,他笑了起來,朝面前的墓碑說:
“玉響,我的朋友,雖然關于你的記憶在一點點消散,但是每當我想起你時,喜悅、欣慰、酸澀、難過……種種情緒湧上心頭。這些情感每次都會有所不同,但它卻一直存在,時間無法帶走它。”
騎士、也就是科裡爾,他突然站直身子,朝墓碑行了個标準的騎士禮。這是十分難得的,科裡爾在西風騎士中是出了名的懶散,他那有氣無力、不倫不類的騎士禮儀曾被戲稱為四不像。但現在,他的動作幹淨利落,竟真有幾分西風騎士的模樣了。
“這次來是同你告别的,我要離開蒙德了,随大團長遠征,可能很久不能再來看你。”科裡爾保持着行禮的姿勢,用笃定的語氣說:“但我知道你一定會為此高興,因為我終于不再是膽小鬼了……”
“我從小就被誇是一個成熟的人,而你小時候卻很頑皮。你冒險、闖禍,往往是我跟在你屁股後面收拾爛攤子。就好像你是我弟弟一樣,一直要照顧你……但其實并非如此,隻有我自己知道,這不是成熟,而是膽小。
我事事謹慎、事事小心,是因為我害怕危險、害怕變化、害怕無法預見的挫折困難……我就是這樣一個膽小鬼。所以在十六歲時,你邀請我一起離開蒙德去冒險,刻在心底的軟弱讓我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你。
其實我也曾有拿起劍、勇敢去冒險的夢想。但每次還沒行動,我就又會開始擔憂,擔憂前方可能存在的未知的困難以及可怖的魔物……每當這時,我就會退縮,沒有拿起劍的勇氣。
就這樣,我安于現狀,将自己拘束在蒙德,度過一年又一年。我一直認為所謂冒險,隻是兒時天真的想法,所以對我來說沒有必須走出蒙德的理由。
直到那天,你以歸鄉浪子的身份回到了蒙德,在你父親的墓碑前,告訴了我關于你下定決心走出蒙德的真相……”
科裡爾閉了閉眼,随着他袒露心聲,那本已模糊的記憶竟又逐漸清晰起來……
……
“你說什麼?”科裡爾不可置信地望着玉響,這個和小時候活潑開朗的模樣截然不同的好友。
“我患有家族遺傳的絕症,雖然它沒有任何症狀,但我必定活不過四十歲。”相較于科裡爾激烈的反應,玉響本人顯得十分平靜,他耐心地同科裡爾解釋,“我們家族從沒有人年齡超過四十歲,都是在那之前便無故猝死,無一例外。”
科裡爾呆滞地張張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來,竟是震驚到失聲。許久,他才勉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找回一絲理智,“沒有……沒有治療的方法嗎?”
玉響搖搖頭,打破了科裡爾最後一絲希望,“這與其說是病,倒不如說是一個詛咒。我們家族也有上百年的曆史了,但百年來沒有任何一位大夫能夠解釋這個病。它沒有前兆,也沒有給我的身體帶來什麼不良反應,就好像隻是單純地縮短了我的壽命,到了一定年齡,我就會如同老死一般自然而然的死去。”
玉響說得輕飄飄的,一副渾然不在乎的模樣,好似注定會早逝的人不是他一般。相反,作為聽衆的科裡爾卻根本無法接受。
他最好的朋友、如同親兄弟一般的存在,就這樣突然告知了他一個沒有任何挽回餘地的噩耗。
科裡爾絕望得渾身顫抖,想呐喊、想質問、想大哭。但他最後隻是咬咬牙,強裝鎮定地轉過身,看向面前刻有玉響父親名字的墓碑。
“所以叔叔也是……”
“沒錯,我爸當年就是因此去世的。”玉響點點頭,“我媽在他離世後便告訴了我真相,她認為不該一直瞞着我,我應該在知道真相的前提下去過自己想要的一生……但是在我想通這一點前,我曾有一段時間過得萎靡不振,多虧有你一直陪着我。”
科裡爾失落地低着頭,有氣無力地笑了下,自嘲道:“明明在你最需要陪伴的冒險時,我都沒有同你一起……”
“科裡爾。”玉響打斷了他,一隻有力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我們都有屬于自己的冒險,如今我的冒險已經結束了,而你的冒險還沒開始。”
“希望你也能開啟屬于自己的冒險。”
……
時間一晃便過去了近十年,科裡爾雖然極力抗拒,但無力的他最後終究隻能接受玉響會早逝的事實。
就像接受了自己膽小的性格一樣,科裡爾以為他最終也會妥協于這個無法改變的事實、内心麻木。但是,當玉響再次親口同他說,感覺那一天已然接近時,科裡爾仍然無法做到鎮定。
所以那天撞見玉響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睡着時,他才會如此慌張、如此恐懼。即便最後發現隻是一場烏龍,科裡爾仍然感到一陣後怕,因為他知道下一次可能就不再是烏龍了。
或許是他的狀态實在不好,根本無法掩飾,玉響找了個借口拉科裡爾去城外散心。
“來試試這個吧,這是我從璃月帶回來的玩意兒,之前被當作雜物扔到了衣櫃角落,直到今天才翻出來。”
玉響遞給科裡爾一個奇形怪狀的布制品,看它的形狀和花紋應該是一種鳥類,這奇怪的布制品背後用竹條做了固定,竹條上還牽了一根長長的線,連接着一個類似轉軸一樣的東西。
科裡爾将這古怪玩意兒翻來覆去地打量,沒有弄懂是做什麼用的。
“這叫風筝,是璃月那兒的一樣玩具,它可以飛很高,不過你得用線牽着。”玉響給他解釋,“不過我已經好些年沒玩過了,現在也不太清楚是怎麼弄的,先讓我研究研究。”
玉響低頭搗鼓這個叫風筝的玩意兒,科裡爾在一旁看着無所事事,便找了個話題:“最近都沒見那位大詩人在酒館賣唱,他又走了?”
科裡爾嘴上問着,心裡卻想到自己先前在公園失了态,那個聰明的詩人肯定有所察覺,就是不知道他懷疑到了哪一步……應該不至于猜到玉響命不久矣。
“是我讓他走的。”玉響回答,手上動作停頓了一瞬,很快又恢複過來,“……我希望在他心中保持一個美好的形象,斷氣時的醜态就不用給他看了。”
“……還有多久?”科裡爾問。
“應該要不了幾天了,最近越來越容易走神,睡得也比平時多。”
玉響手上還在專心緻志地搗鼓風筝,好似随口回答了個無關緊要的話題,但科裡爾知道這個無關緊要的話題說的是玉響的死期。
“比之前騎士團比試時還要糟?”科裡爾皺起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