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值班一結束,玉響盔甲都沒來得及換下,就馬不停蹄地趕往騎士團總部。
蒙德城上下分許多層,階梯蜿蜒向上,越往裡走地勢越高。階梯的設計大多講究對稱美,左邊有一個階梯,往往右邊差不多的位置會有一個一模一樣的。這樣的設計固然好看,隻是真正走起來卻有些費勁,因為階梯設在左右兩邊,中間卻是高高的牆,若想循階梯往上,避不開得繞好幾個彎。這樣繞來繞去地走十分不爽快,更别提還要爬那長長的階梯,如果換了急性子來可能恨不得直接爬牆而上。
但玉響早已習慣了這樣彎彎繞繞,他循着走了無數遍的路線,熟練地拐過轉角,踏過熟悉的地闆花紋,一路向上。再上一層階梯就是騎士團總部了,臨近目的地,玉響卻漸漸慢下腳步,他緩緩爬上階梯,最後停在總部的大門前。
玉響是來向騎兵隊長請假的,請求一個下午的空閑時間。在和平安甯的蒙德,騎士想得到半天假期并非難事,但玉響心中躊躇,遲遲沒有邁進這扇門。
他不是擔心隊長不批準,相反,玉響害怕隊長真的批準了他的請求。雖然聽上去很矛盾,但玉響心底十分抵觸這讓他避之不及的半天假期。
玉響凝視着這扇大門,如同凝視無法逃脫的命運。緩緩地,玉響歎了口氣,伸手去推門。騎士團總部的大門足有兩人高,莊重堂皇,但對于訓練有素的騎士來說不過随手一推就能打開——平常來說是這樣的,但此刻不知為何,玉響覺得這扇門十分沉重,沉重得寸步難移。
玉響心中明了,門其實并無變化,是他的心情過于沉重,故而使不上勁。
門一點一點地挪動着,玉響的心也跟着一點一點往下墜。突然間手一松,一股力量從門内輕而易舉地拉開了門。
“……玉響?”騎兵隊長不解地看着維持推門姿勢的玉響,“已經是下班時間了,怎麼還跑這裡來?”
“我……”玉響說了一個字,又抿起嘴閉口不言,他猶豫片刻,在騎兵隊長忍不住發問時,終于說了出來,“我想跟您請假,今天下午半天時間。”
騎兵隊長聽了釋懷一笑,“看你方才的神情還以為出了什麼大事呢,半天假是吧?小問題,我批準了!”
不出所料的回答,玉響忍住歎氣的欲望,不把失望的情緒表現出來。但他依舊不死心,道:“隊長都不問一下我請假做什麼嗎,就這麼批準了,萬一我是想偷懶呢?”
“哈哈哈。”騎兵隊長大笑幾聲,拍了拍玉響的肩,“我們最勤奮的騎士團之星,就算是想偷懶一下又有何不可?給你放半天假,想做什麼盡管去做吧。”
“謝謝隊長。”雖然不是玉響想要的結果,但他由衷地感謝騎兵隊長對他的關照。
騎兵隊長是一位熱情的中年大叔,待人熱忱。玉響剛回蒙德時十分不适應,多虧了他的關照才得以迅速地調整好狀态融入大家。
“正好要回去了,玉響同我一起走吧,路上聊聊天。”騎兵隊長笑起來,眼角有深深的魚尾紋,“我要不了幾年就得退休了,到時候像這樣一起走走、說說話的機會就不多了。”
是了,當初剛回蒙德時騎兵隊長就已是中年,現在已然快步入老年了。時光流逝,自己又何嘗不是從青年熬成了大叔呢?不過是外貌不顯老,所以平時都沒意識到一點。
“您身體硬朗着呢,估計還能當好些年隊長。”玉響安慰道,“上次騎士團比試時您還拿了第一,讓人甘拜下風,說不準我都要比您先退休了。”
“嘿,你小子别貧嘴。”騎兵隊長圓眼一瞪,“當時你是不是嫌我老,所以故意放水?一點沒發揮出你該有的實力來。”
“哈哈,怎麼可能,當時是我狀态不好,而且隊長的招式也确實威風,讓人招架不住。”玉響笑了笑,沒待騎兵隊長追問,他轉移話題道:“我們先走吧,别堵着門說話。”
兩人一路上有說有笑,聊聊魔物,聊聊騎士團,又聊聊家常,可以說是忘年之交。一直來到路口,騎兵隊長拐個彎便是家了,玉響則還要往前走一段。到了分叉口,兩人不約而同地停下。
“唉,真是短暫啊,還想和你多聊一會兒呢。”騎兵隊長遺憾地歎氣,雖然有年齡差距,但兩人聊得十分投緣。
“那也沒辦法啊,再怎麼走,也終究會來到路口的。”玉響亦感到遺憾,隻是與騎兵隊長不同,他的遺憾中包含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我們不能在路口停滞不前。”玉響說。
“哈哈,是啊,我還得回家吃飯呢。”騎兵隊長沒有注意到玉響的反常,隻大笑幾聲,沒作多想,“我們下次再在路口相會吧。”
玉響扯起嘴角揮手道别,目送騎兵隊長回家,直到他轉彎失去了身影,玉響才默默收回視線。
……
“畫闆、畫紙、顔料、畫筆……”玉響一一清點,确保準備齊全。
仔細清點了三次後,他終于背上了畫闆和工具,準備出門。臨走前玉響最後看了眼桌上那本清泉之心,随後合上門離開。
門外難得沒有穿着綠色鬥篷、而是和玉響一樣一身休閑短袖短褲的吟遊詩人已然等候多時,他微笑着,和平時一樣。但玉響心裡卻是沉重的,看着溫迪平靜的模樣,玉響張口欲言,但終究沒能發出聲音,最後隻是勉強笑了笑。
“出發吧。”玉響說,這三個字耗盡了他所有力氣,開啟了這終究到來的假期。
一路上,溫迪蹦蹦跳跳,叽叽喳喳說着沒停,這隻風精靈似乎有耗不完的精力。玉響則在旁邊慢慢走着,時而應和回複。
這已經是常态了,即便如此,今天的玉響還是稍顯沉默了些。溫迪也并未揭穿他,兩人就這樣一路來到海灘。
鷹翔海灘是蒙德的一大景點,廣闊無邊的海面,伴随着海鹽味的風。聽着海浪的聲音,玉響壓抑的心似乎也漸漸放松了下來。
溫迪不知何時已經脫了鞋跳進淺水灘裡去了,他看上去十分興奮,眉眼飛揚,遠遠地朝玉響招手,大聲喊:“玉響!你還要在那裡站到什麼時候?”
玉響笑起來,也脫了鞋踩進水灘裡。柔軟的細沙、帶着絲絲涼意的海水,在水裡待久了似乎能感受到奇異的溫暖。玉響朝溫迪走去,他赤腳踩在細沙上,水流帶着些許沙粒于趾縫間穿梭,每走一步都能清晰地感受到濕潤的沙子因他的重量往下陷。
玉響走到溫迪面前停下,溫迪則伸出已經被海水浸濕的手抓住玉響的手臂,将他拉近。
“不是說要留下美好的回憶嗎?一直愁眉苦臉的可就不美好了。”溫迪說。
玉響愣住,嘴無意識地微張着,啞然無語。海浪一下又一下地拍打他的腳踝,帶着潮意的海風吹動衣擺,那隻抓着他手臂的手濕漉又溫熱。
玉響徹底釋然了,他伸手撥開吹拂到溫迪臉上的藍綠色辮子,然後按住他的後腦勺,帶着放縱的狠勁,重重吻了上去。溫迪因騎士難得的粗魯錯愕了一瞬,而後挑挑眉,配合地張開嘴。
片刻後,玉響松開手,後撤一步。他揚眉笑起來,是玉響這些天來最生動、開懷的笑容,“既然如此,我們再比試一次吧。之前打雪仗也好,七聖召喚也好,老是讓你使詐赢了,這次我可不會讓着你了。”
“哼哼,求之不得。要知道遊戲一類可是少有人能赢我,今天就讓你輸得心服口服。”溫迪露出張揚的笑容,自信滿滿。
兩人後退一步,隔着一段距離對望着,能看到彼此眼中的警惕與躍躍欲試。海浪一下又一下拍打着他們,像在催促,但二人十分謹慎的皆無動作。
時間一點點流逝,金黃色的頭發和藍綠色的辮子在風中飄揚。突然間兩人同時有了動作,如同鏡面一般,他們近乎同步地左邁一步,又不約而同地彎身撈起一捧海水朝對方潑去……
日落夕陽,天空如同被落落莓的汁液浸染,橘紅的晚霞與海面連成一線。大鬧一場後,玉響與溫迪氣喘籲籲地躺在淺灘上,半個身子都浸在海水裡,潮起潮落,海浪沿着脖頸攀上下巴,又很快順着下颚線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