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你這孩子,不用這麼嚴肅。”老芬奇佝偻着背,和藹地說,“你們還帶着這麼多行李呢,一直背着也累,先去把它們放好吧。正好維托也去看看你爹,他一直很想你。”
“照老頭子當年趕我出去的架勢,我以為他再也不想見到我呢。”維托玩笑道。
“你爹是關心你的。”老芬奇搖搖頭,“之所以想讓你當獵人,也是因為他知道比起外界未知的艱辛,打獵會更加輕松些。”
“……我一直都知道,老頭子是擔心我才反對我出去冒險。”說到這,維托慢慢斂了笑容,總是笑着的青年露出了惱怒與傷心的複雜表情,“但是愛從來不是限制自由的理由。”
聽到這句話,玉響眼神閃爍,默默偏開了頭。幸而兩人的關注點不在這,沒有注意到他的異常。
老芬奇看着維托,當初的少年已然長大成人。或許他與過往達成了妥協,但在少年心中,如風車葉間透下一縷陽光般的夢想,卻未曾得到父親認可,這片遮光的風車葉至今沒有轉走。
老芬奇歎了口氣,背過身看向風車下的那汪清泉,“當年你和你爹吵架後從家裡跑出來,就是在這裡一邊哭一邊問我,自己該如何選擇。”
“是啊。”維托也看向泉水,從風車葉間透下的光落在水面,一如少年向老人尋求答案時的那夜月光,“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多虧了您當年鼓勵我,不然我還真沒法下定決心走出蒙德。”
“人生是由自己決定的,我隻是告訴了你這個道理。”老芬奇看着維托,面前青年的臉與那晚少年堅毅的面孔重疊,“那時候,你下定決心大聲說出心中的夢想,你爹其實一直在你身後聽着。”
“……什麼?”維托瞪大了眼,似乎有什麼逐漸明了,他呐呐着:“當時老頭子竟然跟出來了?所以他第二天就把我趕出去不是因為和我吵厭了……”
“你爹那時候就認可你了。”老芬奇慢慢為青年撥開心中的烏雲,“他從未想過束縛你的自由,當爹的隻是舍不得兒子又愛嘴硬罷了。”
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面前的老人都如清泉倒映的月光一般,拭去了他心中的迷茫。維托鄭重地向老芬奇深深鞠了一躬,“芬奇爺爺,謝謝您。”
……
“到這就可以了,真是太感謝你了。”維托接過自己的行李,感謝道,然後突然想起什麼,從身後拿出一株風車菊,“既然是風花節,就用它來表達我的謝意吧。”
玉響連忙擺手,“這就太隆重了,風花節是要送花給重要的人,我隻是幫了一個小忙而已……”
“你可是幫助我回家了啊,這還不夠重要嗎?”維托熱情地将風車菊塞給玉響,“不要介意的收下吧,我還覺得光送朵花太草率了呢,日後我給你挑個更好的。”
無奈地,最後玉響腰間别了兩株風車菊——另一株是之前科裡爾給的。看着維托一邊推開家門一邊嘴裡大大咧咧地喊老爹我回來了,玉響笑了笑,正準備離開時,旁邊傳來了略有遲疑的聲音:“是玉響騎士嗎?”
玉響偏頭看去,發現是一位面熟的大叔,“你是……布魯克先生?”
玉響想起曾去雪山尋寶的那位大叔,那時他大病初愈,身體素質比較差,在雪山稍微走幾步就開始喘氣了。如今布魯克面色紅潤,看着強壯了許多,玉響說:“你看起來恢複得不錯。”
“跟着鎮上的人打獵,不知不覺身體就結實起來了。”布魯克笑着撓撓頭,“現在的我出遠門應該有能力自保了,所以我準備風花節一過就出發。”
面對這位即将離鄉的浪子,玉響将自己當年漂泊在外始終堅信的一句話交給他:“無論到哪,風會常伴你左右。”
“感謝你的祝福,就沖這句話,我的旅途一定不會差。”布魯克笑着說,接着好似受到了啟發,他恍然道:“對了!這些天一直在收拾行李,這倒是提醒了我,我還可以帶些有祝福意義的東西。唔……我想想,他留下的大風車菊一定要帶上,然後找個小瓶子去泉水邊裝些水,說不定還有泉水精靈的祝福呢。”
“泉水精靈嗎?”玉響聽到這個詞有些意外,“我曾在故事書裡看到過,我一直以為那隻是個童話。”
“這個指不定是真的哦,我隻能躺在床上的那段時間,我那位朋友同我聊天時說起過。有一次他不小心跌進了泉水裡,後來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送出來的,他當時還被塞了幾塊漂亮的石頭呢,我們都覺得一定是溫柔的泉水精靈救了他。”說起那位朋友,布魯克大叔臉上浮現出了孩童般的笑容,“雖然那時候連床都下不了,但聽他講故事,就好像我也經曆過了一樣。不過現在輪到我講故事給他聽了……哈哈,跑偏了,總之你要是想知道更多關于泉水精靈的事,可以去和泉水邊的那個老人聊聊,我們都叫他老芬奇。老芬奇其實非常喜歡冒險,卻一年四季都守在泉水邊,聽說就是在等泉水精靈呢。”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玉響想起了自己常看的那本清泉之心,他心裡隐隐約約有了一個猜測。
“随便聊聊而已,這有什麼好謝的,要謝也應該是我謝你才對,之前去雪山可多虧了你幫忙。”布魯克說着,注意到玉響腰間别的兩株風車菊,“啊!昨天我也摘了幾朵風車菊來着。既然是風花節……請你稍微等一下,我去拿一朵來。”
沒等玉響開口,布魯克就扭頭跑屋裡去了,急匆匆的連門都沒關。明明已經是大叔了,卻還總像年輕人一樣毛躁,想來是在病床上的那些年和清泉鎮淳樸的民風保留了他的童心吧。
知道到布魯克也想送風車菊,玉響張張嘴本要叫住他,但又想到前兩次的經曆,玉響覺得自己是無論如何都推脫不掉,便默默閉上了嘴。
與布魯克大叔道别後,玉響将第三朵風車菊仔細别在了腰間,想起科裡爾說他可能會擔任本屆風花節之星,玉響總覺得在自己身上挂滿星星之前會先挂滿風車菊——無奈又暖心。
不知不覺間回到了村口的泉水旁,那位剛剛見過面的老芬奇仍在那靜靜注視着清泉。之前不知道他在等什麼,所以沒有感覺,而現在心中有了猜測,玉響看着老芬奇蒼老的面容以及他面前一直未曾改變的泉水,心中突然湧起不知從何而來的恐懼。
“芬奇爺爺……”玉響輕輕開口。
“哦?是剛剛那位騎士啊,看來維托已經到家了,幫他提了那麼多行李,真是辛苦你了。”老芬奇微笑起來,臉頰與眼角上那一條條時間留下的痕迹更深了,“其實當年維托走後,他爹還特意跑來和我道謝,隻是那家夥是個暴脾氣,臉皮又薄得很,我就沒和維托講這件事了。”
“維托有一個好父親,您也是一個溫柔的人。”玉響說,他想到清泉之心那本書裡,泉水精靈拭去少年的眼淚,而面前的老人又或許是當初的少年,他在泉水精靈離開後自己成為了那個替少年拭去淚水的人。
“芬奇爺爺,有件事我想請教您。”對于心中的猜測,玉響已是七分肯定,但他還是問:“您……讀過清泉之心這本書嗎?”
老芬奇聽到書名愣了下,很快明白了玉響的意思,“如果你想問書中的少年,那是我沒錯。”
猜測得到了證實,玉響的手抑制不住的顫抖,他嘴唇蠕動,想要問些什麼,但許久過去都沒能發出聲音……他本該有許多問題的,從猜測升起的那一刻、從明白溫迪不是人類的那一刻、從看完清泉之心的那一刻——他有許多疑問想要從書中少年的口中得到答案。但事實是,玉響看着面前的老人,看着他幹癟的皮膚、以及那數不清的皺紋,腦中就如同被暴風卷過,那些密密麻麻的問題都被狂風卷走,消失得一幹二淨。
老芬奇看出了玉響的欲言又止,主動詢問:“孩子,有什麼我能幫助你的嗎?”
老芬奇的聲音讓被暴風碾過的大腦重新運作了起來,玉響終于抓到一根頭緒。
“……或許有些冒昧,但我想知道您是怎麼看待人類和精靈之間的……差距的呢?”玉響斟酌着措辭,盡量說得委婉。
但玉響的小心是多餘的,老芬奇并不在意這個,他笑了笑,“人和精靈之間有差距,但是人和人之間同樣有差距。我隻知道她和我一樣,是擁有豐富感情的生物,擁有相通的靈魂。”
“……相通的靈魂嗎?”玉響呐呐着重複了一遍,沉默許久,問出了那個讓他困擾已久的問題:“聽人說您是喜歡冒險的,卻一直等在這。如果早知道會耗費這樣漫長的時光,僅僅為了等待那個終将以分别收尾的結局,您還會選擇開始嗎?”
這位騎士并不像冒失的人,如今卻問出這樣的問題,老芬奇看着玉響認真的神色,似乎有所察。但他沒有詢問,隻是默默背過身看向泉水,清泉中倒映的是年邁的自己和年輕的騎士,老芬奇緩緩開口:“從少年變成老頭,已經大半輩子了,我等在這裡,隻求再見她一面。但過去了這麼久,她或許早就離開了吧……意識到這一點時,我已經老了,老得失去了走遍提瓦特去找她的力氣。所以我隻能在這裡等,哪怕還有一點點微小的希望。”
玉響看着老芬奇,面前的老人與他相似,又不盡相同,但毫無疑問,他們都是蜉蝣。
“你問我早知如此會選擇開始嗎?其實我也曾懷疑泉水精靈是否隻是童年的幻夢,我真的要為了一個不切實際的幻夢等一輩子嗎?”老芬奇這樣問,卻微笑起來,蒼老的面龐上是時間帶不走的溫柔與堅定,“如此虛幻又如此美好,即便是夢,我也願意付出一生。”
清泉之心玉響看了許多次,卻始終覺得遺憾,要是從未開始會不會更好呢?玉響曾這樣想,如今書中的少年就在泉水邊說出了他的答案,玉響也終于明了——能遇見這樣美好的生靈,從來不是遺憾。
“不隻是夢,泉水中的精靈曾真切地出現在您面前。”玉響肯定地說。
……
接下來的巡邏時間,玉響稍微有些心不在焉,不知不覺又走到了風起地。溫迪站在樹下時常說這裡的風很好,有他喜歡的氣味。玉響輕輕嗅了嗅,隻聞到青草與樹皮的氣息。
正想着,擡眼卻瞥見一旁有幾隻風史萊姆。這裡是去蒙德城的必經之道,來來往往的人也多,如果放任這些史萊姆一定會給路人帶來麻煩。思及此,玉響拔出了劍。
顧及到腰間的風車菊,清理風史萊姆的過程稍微有些麻煩。花了些精力消滅它們,玉響第一時間去确認風車菊的情況,甚至忘了劍還在手中尚未入鞘。
三株風車菊都完好無損,玉響松了口氣,看着風車葉快速旋轉,才注意到那股氣流——是風史萊姆死去後,化成一股強風,盤旋向上。玉響不由伸出手,放在風上,那自指縫中快速流過的,這是來自風的産物生命中最後的絢爛。
“玉響。”
聽到熟悉的呼喚聲,玉響回過頭,許久不見的吟遊詩人便站在他身後,伴随着飄揚的蒲公英朝他微笑。
“我回來啦。”那美好的生靈朝還在怔愣的騎士張開雙臂,“這時候不應該來個擁抱嗎?”
是浪子攜帶思念回到了故鄉……
玉響上前一步,将吟遊詩人、以及那不知從何處飄來的蒲公英擁入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