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燼依然跪坐在焦土廢墟之上,懷中的軀體慢慢變得冰冷。恍惚間,他又聽見阿娘在他耳邊帶着無限柔情的細語:“悟已往之不谏,知來者之可追……”
最終化為一身凄清寥落的歎息:“歸去來兮,歸去來兮……”
故人何時來歸。
忽然,一曲清越笛聲悠悠傳來,弱水之靈自身後流淌而出,重重環繞着他。沈雲燼茫然擡眼,卻見雲隐笛散着幽綠微光,正釋出漫天水靈,千絲萬縷地包裹着他,吞噬掉那些肆掠的火舌。
火,終于熄了。
那人瘋了嗎?
強行在黃粱卷中使用靈力,輕則血脈紊亂,重則神魂受損。謝微遠當真是瘋了!竟冒着被黃粱卷反噬的危險來幫他!
“師尊……”他喃喃看着那人烈烈衣袍,青絲垂亂在風中。
分明,不是他。
可是。
也是他溫和地包裹着他,一寸一寸的用靈力蔓延走過他的全身,寸寸湮沒漫天星火,湮沒世間苦難,将一切躁動狂亂平息。
他剛剛才頂撞了師尊,才忤逆他,質問他。這人又是何至如此幫他。
曾經謝微遠說,憐他隻因神印。
可他真的沒辦法相信了,怎麼會有人願意為了爐鼎,為了神印,做出這樣的事。冒着渾身靈力透支的危險,冒着夢境反噬的危險,去幫他這樣一個曾恨之入骨的人。
一曲笛聲終停歇。
謝微遠唇色蒼白,眼尾泛着紅,似乎下一秒就要跪倒在地上。但他還是強撐着氣力,将笛子收回腰間。
他既是呢喃,又像在勸慰什麼:“沒事了,不會再痛了。”
唇齒森森,季雲瀾忙扶住謝微遠踉跄的身軀。
“師尊,你沒事吧?”
“無妨,剛剛用雲隐笛召喚水靈決,應不至于受太重的反噬。”
怎麼這麼傻……
好在謝微遠并沒有到暈倒的程度,他擦拭去唇角血絲,又勸慰道:“讓她安息吧。”
他們在城郊附近找了處山清水秀的地方。
梨雲如雪,此地人迹罕至,唯有明月清風相伴。
沈雲燼“吭哧吭哧”挖了個小土坑,将溫玉竹小心翼翼地放進去,又細緻地用衣袖擦幹她臉上污髒的血迹,開始埋土。
雖說現實裡的溫玉竹依舊沒能得到安息之地,但好在黃粱卷夢境裡,他們還能讓她得以長眠。
最初的痛苦已經過去,沈雲燼面上不再有悲痛神色,他麻木地推着土安葬自己的母親。
頭頂的梨花簌簌飄落,沾在他的發頂,肩頭,再随着動作緩緩落入土坑裡。
落花殘敗,零落成泥。
一切皆成定局,隻是黃粱卷的夢境依舊沒散,看來這裡還有他們未能破解的玄機。
沈雲燼先走得匆忙,卻沒有注意沈父的蹤迹,他對這個父親的印象并不深刻。那人總是闆着一張嚴肅的臉,從自己來到這個家時,眉眼間便帶着哀恹的病态。
可這一切又和那人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
九幽門的共生咒,下咒之人需得與共生之人至親至情,才可與對方共牽生死,共踏碧落黃泉。沈父歹毒不假,卻是真真切切地愛着溫玉竹。這共生咒既然已經下成了,為何他們剛剛卻沒有看見沈父。
“共生咒已成,沈父卻沒葬身于此,除非……”
“除非他根本沒死。”沈雲燼面色漠然。
“他已知曉共生咒的解命之法,害得她獨身葬送于此。”
“師尊曾言上古鹿仙以神工筆繪臨江神女的傳說,世間也隻有他會去耗費心力繪出阿娘。”
謝微遠點點頭:“不錯,上古鹿仙雖用神工筆卻繪不出佳人神采,隻因其少了靈魄。”
“神器不可造人,隻能用人,所以他定是獻祭了誰的靈魄,才複活了這個假的溫玉竹。”
黃粱卷外,那素衣蹁跹的“溫玉竹”,終究不過隻是一場虛幻大夢。
他們已來這夢境數日年華,畫中仙卻久久未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