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她就要拿出窺神鏡來探看,卻見陸玉韬翻了個白眼,抱着臂道:“這宗門裡,誰被奪舍了我也不可能被奪舍——把你的破鏡子拿開。”
白靈識趣将已經掏了半面出來的窺神鏡收起,低歎道:“本是聽說阿行和沈師兄結契,想趁着沈師兄不在,來逗弄她一下……卻沒想到又出了這檔子事。”
将院中散亂的宣紙手劄等收整到一處,白靈的視線無意識間掠過反複提及“沈”“令”“石”“鎮厄”的殘頁,自言自語道:“難道,這天機竟與沈師兄有關?這‘令’又是指的什麼法寶?”
她搖了搖頭,接着道:“罷了,等阿行醒來,我再問她不遲。若她不願說,我也不會做那拆符窺秘的莽夫。”
五日後,西北處,高山群。
山間罡風暴烈席卷,将沈謙語的染血衣袍撕扯得獵獵作響。他的黑發肆意散亂着,面無血色地倒在地上。一聲獸吼從深谷中碾壓而來,他卻如堅冰磐石般毫無知覺與反應。
不遠處,一張紅木弓滿張如月,弓弦震顫間,箭矢如流星逐月般離弦,追射向雪原上疾奔的玄鹿。
突然,射箭之人視線一轉,弓矢所向便落到群山之上。
沈謙語從劇痛中掙出一線清明,立刻對周圍環境進行戒備。瞬息間,聽雨劍已經出鞘将近處的生人氣息雷網般圍困起來。
此前在從鎮塔中脫離之時,劍靈為對抗鎮塔意志已經靈力耗盡,陷入了沉睡之中,短時間内無法再化形護主。盡管一人一劍皆尤如瀕獸,聽雨劍氣卻依然不減淩厲氣勢。
“沈道友,許久不見,你就以這種方式來‘招待’故人,似乎不太合适吧。”那人并沒有因為沈謙語的無禮冒犯而顯露出敵意,反而收斂了一身靈壓,連别在腰間的刀扇也未動一分。
沈謙語睜開眼睛,但卻無法視物,隻能憑借勉強恢複的神識向劍氣鎖定的源頭處‘看’去。
聽到這話,沈謙語尚還有些混沌的意識方才如生鏽的機括般緩慢運轉。直至數息後,他才從幹裂的唇中擠出一句沙啞冷硬的話來:“青道友。”
聽雨劍布下的劍網正要撤去,沈謙語卻又忽然發現另一道曾讓他看不透的晦澀氣息,寒聲道:“還有張道友。”
鹿肉架在篝火上烤得滋滋冒油,傳來焦香混着雪松清冽的肉香。
正是青俄坐在近處守着篝火烤肉,而張逸辰則靠在遠處山岩,執弓眺望着群山中如滾濤般層疊翻湧的莽蒼雲海。
二人本是察覺到群山中有猛獸被異常的靈力反震擊退而追蹤至此,卻發現了處于昏迷狀态中的沈謙語。
之所以他們沒将沈謙語挪到别處,是因為在沈謙語周身三尺之内設有無形屏障,即便是修為已至半步元嬰的青俄也無法近身,稍用靈力即會被格擋回來。
穩妥起見,二人便隻是守在一旁,一邊處理剛剛獵到的玄鹿,一邊等待沈謙語蘇醒過來。
聞言,張逸辰垂眸收回視線,轉頭望向形容狼狽的沈謙語,像是有些意外般回道:“沒想到沈道友竟還記得我。”
沈謙語踉跄站起身來,将聽雨劍召回,劍尖卻轉而指向張逸辰:“你傷阿行的那一箭,可準備好該如何還了?”
他不是喜歡翻舊賬的人,但此一時,彼一時。
曾經他隻不過是個旁觀的師兄,如今神識中卻殘存着林讷行昔年那一箭貫胸的劇痛。更何況,他此刻能夠隐隐感應到這股氣息中藏有的晦暗與鎮塔之下鎖着的詭谲天機有着些許關聯。
張逸辰眉梢微挑,慢條斯理地收起紅木弓。
他從遠處山岩跳下,往二人方向走近:“我和林道友之間的事,恐怕輪不到沈道友來置喙吧?再者,我本就對林道友許下一諾,若是她有什麼要求,自然也該由她親自來提,何須沈道友越俎代庖?”
聽雨劍身雷紋倏然灼亮,銀白電弧噼啪炸響。沈謙語冷冷道:“阿行心性本就至堅,自然不會找你。你所說的諾言,不過是贖罪的空談罷了。”
青俄鳳目微轉,便對二人過往有了幾分猜測。
她指尖靈力一繞,将烤架上的鹿肉翻了個面,油脂滴入火中噼啪作響,插話道:“沈道友,你們的舊賬不如先放放?這雪魄玄鹿肉可是難得的好東西,我也是拜托了張師弟許久,他才肯出手幫我狩獵——
“我雖不清楚你們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但聽張師弟的意思,林道友已經對此事做出了決斷。我知沈道友與林道友情深義厚,但你可還記得當年的白鹄?林道友應該不會想再看到你因為誤會而重蹈舊事的。”
聽到青俄的話,沈謙語識海中立即便閃過林讷行那時無助卻倔強的眼神。劍尖微垂,他卻突然靠着聽雨劍支撐着半跪在地,喉間腥甜翻湧,從緊扣的指縫中滲出汩汩血流。
血迹順着他此刻蒼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腕及下颌,将扁青的淩霄宗法袍染上豔麗的鱗紋。這血卻不似平常的朱殷之色,而是奇詭地帶上了些郁金。
血滴落地時竟如血梅一般綻放,觸地即生數簇金蕊赤萼的花株,而立時又有赤脈青藤從他足下蜿蜒生出,一面纏繞上他的四肢和軀幹,汲取飽含靈韻的血液,一面則絞緊擊碎叢生的金蕊之花。
青俄和張逸辰見此神詭交雜的情景,俱是迅速劃出防禦結界,刀弓合鳴,預備警戒着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變化。
然而,看似嗜血兇戾的青藤卻在吸足血液之後散發出瑩白的淨化光輝,如月華滌塵,将他身上的異狀溫和抽取撫淨。
直到嘔出的血中不再含有異色的遊動金絲,沈謙語的視野才逐漸清明,渙散無神的眼眸重新凝起寒雷般的凜凜劍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