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人類的食物好像沒有他們說的那麼好吃。”少女别過了頭,“瑞爾說人類很擅長做好吃的。”
“瑞爾平時住在哪裡?”華生問道。
“意大利。”盧納回答道。
“人類的廚藝也是參差不齊的。”福爾摩斯說,“如果你也住在意大利的話,估計會享受到更多好吃的,但是可惜英國的确物産不太豐富。”
華生無聲地笑了笑,然後伸出手重重的在福爾摩斯的肩膀上撼了一下,“招待客人感受人類食物的好處這種事,就拜托福爾摩斯了。”
在夏洛克·福爾摩斯想要反駁之前,年輕的醫生大踏步地走開了,“畢竟他有個法國祖母,我祖祖輩輩都是英國人,在血統這方面實在無能為力了。”
“弄點薯條吧。”福爾摩斯把書合上了,拍在了沙發的皮面上,“除非哈德森太太打算認真做一頓蘇格蘭的美食。”
“蘇格蘭有什麼美食麼?”華生走到了窗前,撥開了窗簾看着迷霧,太陽已經爬上了中天,“在我的印象裡,土耳其好吃的倒是不少。”
“對了,你畢竟還在那些窮奢極欲的古老帝國服過役,”福爾摩斯輕快地拍了一下手,“比起經驗來說,血統簡直微不足道,這件事應該你負責才對。”
面對着窗戶的華生看到玻璃倒影上自己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下次這個小姑娘想要殺死你的時候,我可不打算救你了,他在心裡說。
但是這個女孩真的理解殺死這個詞的含義麼,華生想,她那麼漫不經心地動了念頭,又迅速放棄了,他當然沒法猜測這個少女的成長環境,也無權評頭論足。
隻是自己居然忘記了她不是個人類的事實了。
可能是和福爾摩斯這種怪人呆久了的緣故,對于各種反常行為都逐漸包容諒解了。
他轉過了頭,看向了那個少女,她正漫不經心地用手指敲打着鏡面,每一下指節都能帶起一點淡淡的火星。
很快屋内的塵埃似乎被什麼吹動了。
一個青年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了客廳之中。
華生不需要看過什麼神秘學的書籍也能輕松地認出這個存在絕非人類,因為他從外形上就沒有盧納那樣可以以假亂真。
他是不能,還是不屑給自己塑造一副人類的皮囊呢。
這是一個英俊的青年男子,如同古羅馬雕塑一樣俊美,有着古老帝國的黑色鬈發,臘白色的光潔皮膚,和深黑色的眼睛,他一半的身體是團聚起來的,完整的,姑且像個人類,而另一半,則是遊離的,和鏡子材質相仿的黑色的亮晶晶的碎片,他的手從沙發後面抓住了少女的手腕,“盧納,别這樣,很痛的。”
他開口說道,聲音悅耳如老舊的房子裡的風鈴一樣。
溫柔而醇厚,讓華生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時代,似乎每個人的童年都在渴望遇到這樣一個長輩和港灣,看到他就可以完全安心下來,放棄一切警惕和掙紮。
“看來這面鏡子,是您的身體所做的了。”福爾摩斯說道,“昨日之王瑞爾,幸會。”
“幸會。”瑞爾溫柔地說,伸出了手,和他的握了握。
盧納看着他抓着的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鏡面,“這樣會痛麼?”她問道,“對不起。”
“倒是還好,”瑞爾笑了笑,“隻是我沒有想過這個會被你拿在手裡敲打。”
“我隻是手很寂寞。”盧納低下了頭,一副做錯了事情的小學生的樣子,“不好意思。”
“沒什麼的,”瑞爾溫柔地說,“我早就尋思來倫敦一趟也該來探望一下你了。”
于是昨日之王,瑞爾,就這麼莫名其妙地坐在了他們的餐桌旁邊,對着金燦燦的薯條發表了贊美,“真是了不起呢。”
華生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感覺,他在面對盧納的時候,經常會被那種異于人類的恐怖所攫住,然而瑞爾甚至沒有一副人類的外貌,卻讓人覺得和他相處的每一分鐘都是那麼的甜蜜和悠閑。
然而當意識到這點的時候,就滑入了更深的恐怖之中。
這種甜美,是不是一種誘餌,會帶給我更為萬劫不複的災難。
瑞爾似乎并不關心他的想法,自顧自地看着薯條,然後嗅了嗅,微微掀起一線嘴唇,露出了和盧納一樣尖銳的犬齒。
“裡世界啊。”瑞爾将薯條扔進了他的嘴裡,含混不清地咕哝着,“你不是持有王鑰麼,想去随時都可以啊,沒必要拿着我的鏡子洩憤吧。”
盧納搖了搖頭,“但是裡世界也很大啊,她到底在哪裡我怎麼知道。”
“我也不知道。”瑞爾幹脆地說。
“還有我沒有拿着你的鏡子洩憤。”盧納辯白道。
“我的權能唯有在裡世界才能完美的發揮,”瑞爾淡淡地說,“這面鏡子不過是幫助他們擺脫無法在裡世界生存的□□,我的信徒自然要得到我完美的贈與。”
福爾摩斯灰色的眼睛打量着瑞爾。
從人類的理念來說,瑞爾這個形象,絲毫稱不上完美二字,人類是不會把一種一邊破碎易散,一邊修修補補的東西稱之為完美的。
昨日之王,這是瑞爾的封号,但是時間是絕對的,無論是裡世界還是表世界,時間都在單程地向前流動,所以他絕不可能是操縱時間的王。
而且他給予人的更像是某種心理上的滿足。
福爾摩斯在過去的調查中知道古神的存在對人類的認知是一種重塑。
要麼被毀滅,要麼得到奇怪的喜悅。
看來能夠得到喜悅的就是他們的信徒。
瑞爾漫不經心地吃着薯條,“我來當然不是來承認我對你們的女王做了什麼的。”
“更何況此事我完全無辜,我隻是在人類中間留下了一些鏡子,你們自己去追尋,自己去使用的,所以我想你們的警察是不能把我拷走的吧。”他淡淡地說,伸出手在自己的鏡子上摸了摸,“不要繼續敲了,盧納,人類拿來玩一玩我是沒有什麼感覺的,但是你我可受不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盧納舉起了雙手,“但是我聽說有人把它都磨成粉了。”
“那隻是回歸與我而已。”瑞爾不滿地說,“不要随便忘記你的火焰的性質啊。”
盧納擡起手,看着指尖的一小簇火苗,然後甩了甩手,讓它熄滅了,“如果我說有些時候我根本沒發覺自己發動了它,你會生氣麼?”
“很生氣。”瑞爾說,“以後不要再這樣了。”
“好的。”盧納點了點頭。
“你可以用王鑰帶這位名偵探去裡世界尋找他們的女王啊。”瑞爾建議道,回過頭端詳着灰瞳的偵探,“我在哈爾芙那裡聽到了您的聲名,說不定您運氣極好,在裡世界沒有被任何怪物吃掉,輕輕松松地就找到了您的女王呢。”
“人類生而無常,所以大家并不太依靠運氣。”福爾摩斯答道,“看來您也不會輕易洩漏您的性質了。”
“甚至不會和你的信徒洩漏麼?”福爾摩斯問道。
“嗯,”瑞爾攤開了雙手,“沒有那個必要,我天生擅長讨人類喜歡。”
“尤其是失去過什麼的人的喜歡。”他露出了一個微笑,“所以我不用像某些王那樣兢兢業業地做許多事。”
的确如此,福爾摩斯想,和這個青年在一起的每一秒鐘感情和理智都在激烈的鏖戰,幾乎想把他的大腦切成碎片,他沒來由的感覺自己一貫冷靜精密的頭腦中被勾起了什麼酸澀的,向往的,不安的東西,仿佛回到了生命最初時,睜不開眼睛,牙牙學語地隻想撲向母親的懷抱。
然而他的理智告訴他,對面并非他的母親,而是一隻裡世界的巨大的擁有可怖的超自然力量的生物。
雙方在激烈的交戰,讓和這個青年相處的時間變得無比漫長和難熬。
感情在瘋狂地叫嚣着陷入他的懷抱吧,依賴他吧,被他的慈愛所環繞吧。
而理智在呐喊着它危險而不具備人性,這隻是它的性質,如同鳄龜的舌頭拟态成的蚯蚓。
夏洛克·福爾摩斯點上了一根煙,若無其事地将手放在了膝蓋上。
然後平淡如水地回答道,“感謝昨日之王的指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