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白扇骨豔質勝玉,通潔剔透,似血月半輪,淩空升起,妖邪之氣欲蓋彌彰,近乎冶麗的美,仿佛能将靈魂折射而出。
四目相對,梧桐花苞攜雨盛放,少年血色眼眸于月下折射淡淡暗光。
溫扶冬嘴角一抽:“……多謝。”
夜裡霧氣層層散開,漸露玓瓅深紅。漆黑冷色護腕,寸寸反射亮光,襯着灰白銀月,他模樣風綽,舉止間卻頗有分寸。
溫扶冬逃走時劫了沿路面具與鬥笠,如今被人輕挑開一個角,隐約可見眉目。
少年身形蒼勁高挑,紅衣獵獵飄拂,他身姿輕盈,瞧不出神情,嘴角卻彎着,勾着扶冬鬥笠邊緣,笑意綿綿說了句醉話:“哪裡來的小娘子?長得……真美。”
溫扶冬欲言又止,低頭攏緊外衣,擡步間,卻被對方攔住去路。
一隻扇子輕巧橫在身前,她朝左,那人便向左來;她朝右,那人便也向着右,隻見一雙黑靴步履閑蕩,帶着幾分放浪形骸。
她面額落下些汗,卻見那少年笑了聲,扇柄抵着下颌,幽深黑眸落于眉間。
“想走?”
趕來弟子見狀,紛紛彼目相望,推搡駐足不前。
那張臉遮擋于白紗之下,不知被逗弄成何等炸毛之景。
少年一時好奇,想要揭開那張面具,卻被她應激似的躲過,而後惡狠狠瞪來。
白紗飛揚,扶冬暗自握拳,見那少年仍是放縱不羁的樣子,心下念道莫不強行闖破,他卻好似瞧出什麼,嘴角彎着,露出一隻尖尖虎牙,周身攜來清冽酒氣。
于是刹那,扶冬拳風襲去,卻不過堪堪接近,便被一束扇子輕輕舉起。
拳風撲面,截于半空,隻餘一縷微風将他發絲吹拂而起。
喝醉了?溫扶冬微微蹙眉,與他拉開身距。
何時境地,她如此兇犯已追殺遍地,這人……竟然也不忘風流!
“你倒是有趣。”少年低頭瞧見她拳頭,覺得稀奇。
俗話說女人翻臉比翻書還快,謝青晏想,他今日算是見識到了。
溫扶冬狠狠兩拳朝他胸口砸去,半晌,捂着胸口道:“不行了……”
她回頭望向來處,見追來弟子竟皆遠隔數丈之外,心起他意,朝少年低聲道:“我正在逃命,還望這位師兄能放我一馬。”
末了,補充道,“人不是我殺的。”
少年微微挑眉,并未答複。
正當溫扶冬屏住呼吸,擡起頭,卻見他揚起唇角。
那少年眼中深邃而淡漠,叫人想到湖面倒影,九懸之上的嬌俏月牙兒,似有春寒料峭,那雙眉算不得濃,卻生的恰到好處,俏極了。
謝青晏彎下腰,一手拂開她頭頂垂落枝葉兒,他個子極高,扶冬幾乎偎在懷間,感受那胸膛間心跳,似巍峨山巅挺拔傲然。
綿綿笑意近在耳畔,唇角習慣性不馴的笑,似乎惡劣又張揚,偏生因那張俊俏的臉,叫人生不出半分反感。
懶洋洋的聲音響起:“原來是你。”
溫扶冬面露錯愕,見對方認出她,便不再僞裝,磨牙道:“你這夜半上仙來宮的小偷!”
少年笑得漫不經心,扇子一轉,截住溫扶冬欲圖謀不軌的手:“小娘子功夫了得。”
溫扶冬惱怒,示弱之話咽于喉頭,後退幾步,又道:“師妹無意闖入此地,不想沖撞這位師兄,還望師兄莫要計較。”
她擡頭,少年眸色冷淡,長長鴉睫鋪落一層碎影,彎出卷曲弧度,叫人亂了心緒,開口時,嗓音低冷疏離:
“不計較,然後呢?”
然後……然後本魔女一定辣手摧花将你頭扭下。
“我定感恩不盡來生當牛做馬報答師兄。”面露真摯道。
謝青晏挑着眉,未應聲,瞧了她一眼,一手拿着腰間扇子,吊兒郎當走至跟前。
額前白紗被風微微吹開,露出半隻清淺的眼,她感覺極不妙,擡頭對上少年視線。
那雙眼睛極為漂亮,一雙桃花眸多情似水,肆意而放蕩,含着如初春般的輕寒,又冷的刺骨。
再如何風緻濫情,骨子裡卻是冷漠的。
俯眼看來時,好似透過她看清藏于皮囊下的異魂,扇子輕輕一挑,便撥開白紗,抵着她的下巴,輕巧擡了起來。少年唇角的笑頑劣:“寒南山天寬地廣,偏生走到了我這裡,該說是緣分呢,還是緣分。”
溫扶冬被迫以這個姿勢望着他,将目光錯開:“師妹初來乍到,不識路。”
少年恍然明白般“哦”了一聲,曲指輕敲了敲腦袋,好似想起什麼,低頭彎了彎唇:“所以小娘子放縱馳蕩,這是迷路了?”
那隻紅扇涼至心骨,宛若未即。
“我這裡有不少寶貝,咱們不妨做個生意,我将寶貝贈予你,你放我離開,當今日之事不存在,如何?”說罷,扶冬取下随身錦囊扔給他。
少年接住錦袋,打量了兩眼,旋即揚眉,擡扇支起面具邊緣,慢慢挑起。
溫扶冬心中警鈴大作,往後倒退,不想對方上前一步,于是扇子一勾,徑直撥開她容前遮面。
鬥笠飛落,迎風翻湧,驟如起舞。
林間楓葉沙沙,枝頭翠綠婆娑,似鈴铛紛揚。
夜霧驟然散開,那少年墨發飄落肩側,她愕然呆住,卻感受到劃過側臉扇子毫無停頓,隻瞧了一眼便收回。
風起衣擺,連同薄紗起舞,不過轉瞬落下。
溫扶冬接住鬥笠,旋身扣上,低頭間林中飄零,将那輕紗吹得淩亂飛揚,蓋住她夜間不明神色。
少年手中把玩折扇,看着她輕笑出聲:“這三銀四兩不值什麼錢,不過。”他語調不詳,叫人分不清究竟是不是醉話,聽上去極為不正經,“加上這一眼,足夠收買我了。”
溫扶冬假作沒聽見,握住那扇子,不料少年率先松了她,步子翩翩走至牆邊,手作喇叭狀,扶牆朝外喊道:“都看見了吧?都看見了吧?殺人還要搶劫,還有沒有天理啦!”
“……”溫扶冬青筋暴起,扣住鬥笠,低頭遁夜色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