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鈴女：“……”

歎為觀止。

這是什麼鬼地方。

接下來的等待時間，瑤鈴女都在艱難地接收着江鴻那貌似要把自己三觀打碎重塑的觀念，先前在練舞的時候清清靜靜倒也沒聽過這些，此刻車上閑暇下來的仙人仿佛被江鴻的熱情感染，也都湊過來圍在他耳邊唱經一樣喋喋不休。

本就覺時光枯燥的瑤鈴女，此刻更是度日如年，若不是因為淩雲片雪放在房間不好帶出來，他早提刀走了。

瑤鈴女面無表情地坐着，四面八方圍來衆仙人，本是一片光彩照人的明麗景色，聽着他們彼此談笑揶揄，瑤鈴女卻越發沉默冷寂。

江鴻見他神情如此，連忙伸手示意，制止住他們的吵鬧，抱歉道：“不好意思，他們年紀還小，極喜歡熱鬧，吵到你了嗎？”

瑤鈴女不客氣地點頭應道：“吵到了。”

江鴻：“……”

此情此景，斜後方有一仙人笑道：“一截枯了水的幹木頭，怎麼能成仙呢？鴻奴，你要改改什麼都要渡一渡的壞毛病，不是所有俗物都能脫胎換骨的，就算是你用勺子舀好了喂到别人嘴邊，她沒長會張口的那根筋，你就算幹急也不行。”

江鴻連忙制止道：“不要說這種話，她才剛來，各地風俗不同，乍一來此，自然會有所不自在……”

“不自在？有什麼能讓他不自在的？”對方吃驚道，“人都說此處猶如仙境，自在極了，怎麼你卻替他說起不自在來了？”

江鴻無奈道：“好好好，是陌生，不熟悉的人太多，所以比較拘束——的那個不自在。”

瑤鈴女沒有理會他們，站起身來，遙遙看着高台的方向，有些失望地歎了口氣。

那口淺淺的霧氣散在風中，随之而去了。

當瑤鈴女被載回無匾宅後，在與江鴻同行回房的路上，瑤鈴女不經意間問道：“你不是江少爺嗎？為什麼他們要稱你為鴻奴？這也是仙人的叫法嗎？我從沒聽說過。”

江鴻應道：“非也，仙人既然入凡曆劫，便已非神體，于渡己渡人之後，苦修大道才可再度飛升，神歸本位。——以身殉道，以神明為主人，以渡人為己任，能享榮貴，能養心中靈明。”

瑤鈴女沉默着又走了兩步，才繼續輕聲問道：“可你也說過，仙之所類并非你之所求啊……其餘的這些，又是誰教給你們的？”

江鴻卻愉悅地笑道：“外鄉人——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之所以在那邊不願與你過多談論，是因為那些仙人是不願聽到這些的，好不容易才接受這種現實，貿然打破真是太殘忍了——既然此處也沒有什麼外人，我便對你直說了吧——”

江鴻将僅着幾縷單薄的布條和幾圈冰涼的銅環的，幾近光裸的手臂伸出羽衣之外，指着周圍的假山回廊，還有厚實的屋脊和靈巧雅緻的飛檐鬥拱，笑道：“你看，即便它沒有門匾，此等氣派之所，可比那街頭冷磚何如？”

答案是什麼，這自是不必問的。

江鴻又道：“我等能夠光鮮亮麗，風光淩于瓊台玉宇之上，可比那面夾風霜、短褐穿結者，何如？”

“即便有齋戒之日，飲食常有阻礙，可我不必再如往日那般繼續忍受饑餓。——看看這些人吧，閑時能賞雕梁畫棟，渴時能飲梅雪煎茶，餓時能食油酥肉餅，要雅就能有琴瑟在禦，要情就能有美色入懷，要攀比又能和衆同僚将那光亮亮的排場鋪上十裡……無論如何，我再也不要回到從前，抱着莺兒走投無路的那個時候。可能夠享受這些陽春白雪的人，哪裡有多少呢？這樣的時局，多少人連生計都難以維持，哪有閑情逸緻和财富去做這些呢？多少人連字也無緣認得，更遑論那藏書萬卷，被他們高高束在庭閣，本是我等沾也沾不成的地方。但是現在，我可以。”江鴻看着瑤鈴女說道，“正因為我在這裡，所以我可以。若是我無法完全做到像他們那樣的話，那就，讓我做離他們最近的人吧。”

瑤鈴女腳步一頓，與他對視，一時相顧無言。

沉默過後，江鴻又詢問道：“你既然已經來到這裡，那麼就不應該沒發現這裡是怎樣的一副場景吧？”

瑤鈴女遲疑地點了點頭。

江鴻又輕聲道：“在最初時，我是舞榭歌樓裡，伎人之子，因習得一手好本領，在台上頭一天就被人劫買去，我本以為這是個脫身的好差事，卻不料買主并不是沖我這點微末功夫而來的……反而圖我容貌姣好，年齡尚幼，又少有人識得。被安然置入後宅後，因我身攜琴樂之技，與另一個童兒一道，被冠冕堂皇地安了個什麼書童差事，實則是他為了應付家中臨時下達的嚴令，好于□□狎亵消遣我等，借用讀書之名，以寬慰他暫時不能出門親近女色之苦罷了。”

瑤鈴女：“……”

“五年後事态敗露，那個童兒被賣走，而我被亂棍打了出去，饑腸辘辘之下，我想回原來那處去……可又不想再這麼重複地過下去，可是在饑寒交迫和思念母親之下，所有考慮都化為泡影，還是偷偷跑回去了……可是沒有想到，在我走之後，莺兒出世，等我看到她時，已經會努力地練習撥琴吟曲，小小的一團，窩在那裡，一如當年我為了能夠登台獻技，而努力且期待的樣子，全然不知那門合上後的喧嚣又是何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