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在江鴻的口中瑤鈴女都對他做了些什麼戲,就忍不住要扶額歎氣,十分傷腦筋。
本來隻是想詢問一下而已,可是為什麼,問到最後他還要做這種承諾呢?
不過,無論瑤鈴女在對待蘇子說時心存何種意圖,即便是先前有急切的離間拉攏之意,那也不過是,對自己在處理域主之間關系時的,無情映射罷了。
蘇子說是不知道何正嘉到底用了什麼辦法将江鴻糊弄過去了,過了許久居然真的一直都沒能找過來,而何正嘉,也隻是中途把解酒湯端過來後再簡單地問詢了幾句便又潇灑地跑出門去,那無憂無慮的孩子心性,就像生怕被蘇子說再度攔住派發什麼可有可無的任務一樣。
而蘇子說托他去做這種事本就是借口,現下他端着托盤看着房門再被關上,憂郁地看着眼下碗中澄清泛黃的水面,倒影出自己那憂心忡忡的面容。
等瑤鈴女這一覺睡夠起身,最先做出的反應還是用手卡着嗓子不适地咳嗽起來,而在向外翻身之時,餘光意外掃到不遠處桌旁背對着他正襟危坐的蘇子說。
不禁皺起眉來,但未及細想,他就已經轉過身來,問道:“你還好嗎?”
瑤鈴女嗓中幹澀,一時發不出聲音來,不知道他還待在這裡做什麼,便側過臉去不再與他對視,然後遲疑地點了點頭。
蘇子說見他此刻神态已恢複常态,也端着托盤起身走了過來,輕聲說道:“你既然醒了,那就把湯喝了吧。”
瑤鈴女應聲擡起手來,想接過那隻碗,乍一觸手,卻又被碗底的邊緣燙的瑟縮了一下,整個人便又靜止了下來。
蘇子說看他如此,便彎下腰抱歉地朝他解釋道:“你還是不要接了,碗底被燭火烤過,分外灼手,某幫你吧。”
瑤鈴女看着他不由分說地把手上的東西放到一旁,再把自己傾斜的身體扶正坐直,又單手捧起托盤将勺中的湯水吹涼朝這邊湊來時,即便是驚疑未定,在看到桌上燭台中的殘蠟堪摧,即便此刻蘇子說以托盤墊手,但那蒼白泛紅的指尖卻無法起到絲毫掩飾的作用。
這點小恩小惠的苦肉計向來是瑤鈴女用來蒙蔽他人的手段,并不會因此使他掉以輕心。于是他在嘗過一勺湯水過後,還是飛快地伸過手去,即便還是有些燙手,但足可捧過碗來自己喝。
蘇子說手中突然一輕,舉着空蕩蕩的托盤和勺子有些手足無措地看了他一眼,随後歎了口氣,問道:“你還記得,剛剛你對我說過什麼了嗎?”
瑤鈴女緩了一會兒,喉嚨實在難受,也不想多做辯解,便幹脆地搖了搖頭。
蘇子說喟歎道:“你若是不安心,想殺掉某的辦法,自然多的是,但最省事的,并不是對某追殺捕獵,隻消像瑤台那樣,放任某自相折磨,就好了。”
瑤鈴女神情一頓,不知他說出這種話是有什麼企圖,皺起眉來,頗為猶疑地看着他。
蘇子說卻釋然道:“這件事,在這世上除了那二三人外,某還從未對誰說過。”
瑤鈴女于此刻即便不再承認那番醉言醉語,不知是因為真的不記得,還是因為有意要放過才掩飾不提,還是有試探檢測之意,蘇子說現在都暫以對方表面态度為準,不願再猜了。
“某當時雖被藥玉閣樓所救,卻已生無可戀,自憤自厭至極,但那時隻有某手上有迷蝶,閣樓又恰逢與葉氏有所交涉,欲突破那迷蝶雪球之困境,某便以此身為委金,在傷好之後,窩在休養别苑裡,做申翁的藥人。”
蘇子說把勺子放在托盤上,有些自嘲道:“但某一個人不夠,泡在藥裡的時間長了,終究會和正常人所反應出的效果不同,加之迷蝶和清風不照長時間疊用下來摧神傷情,不免使某生戾難熬,無法自控,所以,某就對申翁抱怨說——外面有大把的人對迷蝶趨之若鹜,這難道不是對彼此的成全嗎?”
蘇子說停頓了一下,然後又語氣艱澀道:“申翁本就為此犯愁,這番話說出後,他果将某抱怨之言聽入心裡,囑托良蔔将懷柔化為狠手,把目标掠入别苑,代替某之作用。藥人多了,也能使申翁不再因隻有某一人而束手束腳,在選擇對比和替補上也好大膽試量、大展身手。”
“可是當看到其中一些人不堪忍受這種折磨而死去時,申翁也将得到的成果條條列出,如數家珍一般向某展示出來,即便他說這群人是求仁得仁,取舍僅僅是善惡好壞之分,某也會為此沖動一念而深感懊悔莫及,無論受害還是心存害人之念,皆飛蛾撲火一般為迷蝶枉死,這都不是某之本意,卻又要參與其中,無力阻止,其中矛盾相争,令某難以忍受。”
“頹靡搖擺之際,某也從休養别苑逐漸過渡到閣樓中去,任職閣外掌事與葉問月接觸,葉氏行事幹脆果決,恩怨情仇泾渭分明,如若聽聞此類事件同樣不以為意,還要半寬慰半嘲諷地,用魚與熊掌隻說幫某釋懷心中所難。所以,你先前用葉氏來恐吓某,某雖會對此有所懼怕,但某也深知葉素有大志,才并不願因此與他們離心離德,受你挑撥……不過,你也于無意之中正提醒了某,某之本意并不是要讓誰來獻祭,無論是閣樓還是你,還是依舊在此境況中苦苦煎熬的所有無辜之人。倘若某一人之生死能解衆苦,某自然能夠不假思索,當機立斷,但在現實之中,某身如浮萍,輕薄得僅如一隻蝼蟻而已,生死隻是自身一念,于旁人再無多少紛擾。某既然還仍舊選擇掙紮其中,那就是不想再看到自己深受心魔困頓的局面——當然,瑤台但有一日不死,這心魔依舊能以摧枯拉朽之勢将某不動聲色地毀滅掉,你若是覺得它有用……”
蘇子說站起身來,把手中的托盤輕輕放在桌上,無奈地歎氣道:“那就,送給你吧。”
說罷,蘇子說轉身離開,留下一臉茫然的瑤鈴女,還在捧着碗遲疑地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