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鈴女才不會想到蘇子說所糾結的是什麼,他隻會看着躺在地面神色不明的蘇子說直白地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想對我說,卻說不出口?”
蘇子說手心裡是溫熱的手腕,這裡靈活脆弱,仿佛用力就能扭斷。指腹下的脈搏有規律地跳動着,每一次的撞擊仿佛有了聲音,從指尖順着手臂傳入耳膜,每一聲都讓他格外在意。
夜裡冰涼的地面和外面萬籁俱寂的默然讓他的内心平靜下來,蘇子說沒有說話,可看着瑤鈴女的眼神卻欲言又止,帶着婦人猶抱琵琶半遮面時的猶豫和躲閃。
瑤鈴女不清楚初時蘇館裡他突然的不悅和保留到底是因為什麼,可是既然蘇子說現在想說,他就決定不再多嘴直至聽完。
蘇子說他忍得也夠久了。
“你要是實在不開心。”瑤鈴女輕聲道,“也不要睡在地上。你起來,我給你倒一杯熱水,想說什麼說出來就好了。”
念及瑤鈴女的前科,蘇子說問道:“那你以後不要再吓某,也不要在某一無所知之時做一些不合時宜的事,放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消息說着理直氣壯要坑人的話,好不好?”
瑤鈴女猶豫的看着他。
蘇子說:“……”
為什麼你還要猶豫!你還想做什麼!有完沒完了!
瑤鈴女看着控制自己不要過分皺眉瞪眼表露情緒的蘇子說,猶豫了好久,才下定決心割了自己身上一塊肉一般嗯了一聲。
蘇子說:“……”
好氣哦,他好氣哦,他為什麼要生氣,他為什麼那麼生氣,這麼一個“嗯”真是令人更加不安了,他要不要讓這個人立個字據,省得以後被坑得他找不到人。
瑤鈴女說道:“以後不會了,我會在事前提醒你一句,不會再先斬後奏讓你緊張了。”
蘇子說好不容易得到這一句保證,也不知該松一口氣還是要辨認這句話的真實可施行性。
瑤鈴女扶他起身,坐在桌旁,然而水壺裡的水經過這麼長時間早已經變涼了,蘇子說的眼睛在燭光下亮晶晶的,看着瑤鈴女的臉龐有點不願挪開。
瑤鈴女提着壺猶豫了一下,才問道:“我難道要為了一杯熱水再去燒一鍋嗎?”
“不用了。”蘇子說推辭道,“某并不渴。”
瑤鈴女擡了擡自己那隻被緊攥着的手腕,同意并強調道:“你當然不渴,你冷。”
“某也不冷。”蘇子說接着問道,“此時某這麼握着你,你心裡會想什麼?”
瑤鈴女想也不想道:“涼。”
蘇子說:“……”
好吧,事實勝于雄辯,這沒什麼可以反駁的。
蘇子說和瑤鈴女每一次要深入交流的時候,那種圓潤且無從捉摸的遊離感總是在關鍵時刻來友情串一下場子,使得蘇子說在這種情況下根本無從下口。
瑤鈴女看蘇子說又要像上次一樣沉寂下去,倘若放任交好的機會再次白白流失,下一次出現也不知該是猴年馬月。
他能抓住一點助力,就是一點助力,沒有讓自己變得孤立無援的道理。
于是他把水壺放下,又持起蘇子說放在膝上的另一隻手,用體溫安撫他道:“這樣就好了。”
瑤鈴女的思維舉止不成體系,有着身為長老們為養出瑤鈴女主人而着重培養的領域和選擇性忽視的領域的局限性,有着他自身年齡上的氣勢和優缺點摻雜後複雜的想法和表現,也有着因涉世不深而我行我素的單純和不為人知的陰郁,這些都組合成半個瑤鈴女,而另外半個,蘇子說不知道他會在外面吸取些什麼當做養分,或好或壞,亦或是還像現在一樣界限模糊,大概他最知道的也隻是想出怎樣的辦法來推延瑤娘生命的結束而已。
那麼瑤鈴女有沒有經曆過現在蘇子說所經曆的階段呢?
蘇子說雙手漸漸用力,看着為了聽他透露更多而守株待兔的瑤鈴女,忍讓着把那自己雙手慢慢捏疼的蘇子說,那姣妍的臉龐本身就是一面被人塗抹捏造的畫作,足夠漂亮也足夠虛妄,足夠将人蠱惑也足夠令人清醒。
瑤鈴女就像一隻畫皮的妖怪,表裡不符,褪下那層修飾,馬上就能成為另一個人。
就像是妖精為了蓄意的接近而展露了自身那與讓人相異的風情,讓喝醉了酒卻總認為自己還清醒的路人忍不住跟着它跌跌撞撞進了鋪着層層疊疊綠植和獸皮的洞府,腳掌踩着柔軟的皮毛,既不願去看角落裡未遮嚴的碎骨,也不願去想獸皮裡曾包裹的肉身到底被藏在了何處。
蘇子說從未眼見為實的旁觀過瑤鈴女兇性大起的時刻,可他也不是真的不清楚,但空即是色,眼下色卻不再是空。
蘇子說覺得自己的頭有點發暈,才擡頭凝視着對方正在安靜等待後文并準備随之發生神色變化的瞳孔,不經大腦地說道:“某想親你。”
瑤鈴女:“……”
蘇子說:“……”
氣氛突然凝滞,看着瑤鈴女因為這句話太突兀而越挑越高以表訝異的眉毛,蘇子說的臉刷的紅了起來,但在幽暗昏黃的燭火下除了蘇子說能感覺自己在發燙,瑤鈴女還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蘇子說反應很快道:“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