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軍也是這麼想的,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更何況他身負重任,雖沒有守住君主,但他守的還有一城的百姓。
而自從内堂騷亂時起,内部官員調動頻繁,不分好壞忠奸,也不知其勢從何人,外也有胡人趁熱打鐵,本來隻是時而偷襲侵犯邊沿城鎮,卻也因内堂不穩而變得格外頻繁。初時尚有内派而來的援将和補給,可以抵抗那無休無止的騷擾,然而不知從何時起,援兵遲遲不來,小城終遭圍困,四門鎖緊,消息斷絕,俨然變成了一座孤島。
城門打開無異于拱手割地,鐵騎如若闖來無異于把守護的百姓推入火坑,除此之外也更對不住他向來堅守的原則信仰,君主和百姓。于是将軍他帶領士兵把妙計使盡負隅頑抗,敵我之争膠着不斷相持不下,一直守到城中糧草斷絕,遙遙在望的援軍和補給依舊還在天邊未至。
他的君主,好像真的把他遺忘了。
可是他卻說,不是,他的君主隻是被蒙蔽了——或者往更糟糕之處想,那個尊貴之人根本就不知道這裡是如此的情形,即便如此,他都不該棄城逃竄,以給敵人湧入國土内部的缺口。
直到後來,與其面對城中士兵舍生忘死之下破壞力瘋狂俱增的背水一戰,入侵者守在城外設宴歌舞,根本就不必多做些什麼,偶爾突襲幾次刺激他們的神經,守株待兔等着城内一衆饑民受降就夠了。
城内真如他們所願,莫說是糧草樹根,快餓瘋了的他們捉鼠捕鳥,軍馬也殺來吃,等到陸續有士兵餓死城中,這滿城隻剩下了奄奄一息的活人的時候,将軍他當斷即斷,說,還有糧食的。
于是,他把他的妾,端了上來。
強令士兵們吃下。
将軍率先垂範,其家屬奴仆也做了案上食,接着是副将效仿,而後張貼告示,城中婦孺老弱都将獻身于此,即使最後城中尚存一人,那也誓要死守到底。
銅疙瘩講到這裡,他情緒低落又可惜地歎了一口長氣。
閣樓主問道:“你說的故事,是不是前幾日還發生在這座城内?”
銅疙瘩承認道:“是啊,這些事發生前,城内的街道并不是如今這般蕭條冷清的景象,幾萬人口短短幾月銳減至虛虛幾百,其中煎熬種種,不可謂不慘烈。”
閣樓主神奇的把話題又轉了回來,說道:“這就是你所說吃肉吃多的原因嗎?”
銅疙瘩搖了搖頭,說道:“當然不是,在白天你看到的那群半大的孩子,正處于最尴尬的時段,如今這城裡除了他們之外,比他們小的都已經進了肚子,比他們大的幾乎都去參軍,當然也多有戰死,城裡餘下的人裡,剩下的全是壯年男子和過十歲往上的男童,除此之外,再沒什麼多餘的人,情勢既如此緊張,哪裡輪得上我們這些次等兒童吃肉,城門緊鎖之時,老子可都是吃草的。”
這種情形與閣樓主當初猜測大相徑庭,竟不知這其中過程居然這般慘烈,于是他又問道:“那麼後來援軍來了嗎。”
“來了。”銅疙瘩輕聲說道,“城破之時,蠻人闖入之際,援軍姗姗來遲。這座城池沒有被占據一星半點,獨獨裡面的人死傷無數所剩得寥寥無幾。”
閣樓主不由敬服道:“将軍忠烈無雙,不知他如今所在何處?”
銅疙瘩搖了搖頭道:“死了。”
閣樓主可惜道:“那可真是遺憾。”
銅疙瘩垂下頭,語氣幽怨道:“他一死,援軍和糧草就來了。”
閣樓主一怔,不由安撫道:“世事難料,這還真是陰差陽錯。”
“不。”銅疙瘩氣憤道,“這是他們故意的!”
“過于具體的情形我尚不清楚,但是這種事情發生真的令人萬分氣憤,就好像有人單等着他死去一樣,之後安屍的棺木也似是已提前為他備好,從頭到尾都是被人安排的痕迹,越是想來越是蹊跷,援軍領兵走的時候,說是會将此處景象彙報上去然後赈濟饑民。”
“可……”銅疙瘩捂了臉悶聲怨道,“他們的路太遠了,走的太慢,時間太長,這裡恐怕等不下去。”
“這裡的人都為那個君王效忠,所付出過自己最沉痛的代價,他不該忘了這裡,更不該讓人如此敷衍,将軍可是,所剩不多對他最為忠誠的臣子了啊——”
一直沉浸在這種事情裡會讓人陷入絕望,可銅疙瘩隻是個孩子而已。
閣樓主便安撫道:“事情或許還沒有那麼糟,你如今心思不該如此深沉,他既然被運送回朝,其忠君之苦,功勞如此顯赫定為内堂人所敬仰,所以他雖死猶榮,子孫後代也可因此功而倍受君主庇護和眷顧,更何況這裡蠻人已退,情勢已經穩定下來,原本補給軍隊的大量糧草想必也會分發饑民,所以還是可以撐到内堂下一次撥糧赈濟的日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