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夢中的衛岐辛動了動。感覺脖頸酸痛不已,疼得他呲牙咧嘴,緩緩睜開了困乏的眸子。
誰曾想,映入眼簾的不是自己寝屋中奢華精緻的床帳,而是雜亂無章的案桌,還有角落一隅的錦繡屏風。
衛岐辛這才清醒了過來。
他竟在書房看書看睡着了!
案桌上一片狼藉。
讀了十幾頁的《左傳》被他壓出了幾道褶子,抄寫的三四篇詩經也胡亂卷到了一旁。
案桌兩側挂着樣式精美的小魚燈,此時小魚嘴中含着的蠟燭也早就燃燒殆盡,隻剩下歪倒的燈芯。
早知道就吩咐人進來叫醒他了。定是燈火通明了半夜,才讓下人們以為他在通宵達旦地看書,不敢進屋打擾。
一幫蠢材,也不想想他們的主子會是這般勤奮勵志的人嗎?
極具自知之明的小王爺冷笑一聲,想揉揉眼睛,卻發覺感受不到手的存在了。
原來,胳膊早就被壓麻了。…
案桌斜對面有一方大銅鏡,用以主人審視儀容儀表。
衛岐辛朝鏡中一看,發覺鏡中人頂着一雙熊貓眼,臉上還沾着幾團墨迹,滑稽得不像話。
素來臭美的他簡直無法直視自己這副模樣,連忙高聲喊着王府的老管家:“李叔——”
叫了幾聲,屋外候着的小厮才應着推開了門,慌慌張張,行禮道:“王爺有何吩咐?”
衛岐辛頗為不滿:“李叔呢?”
“李老去安排府中新的事務去了。王爺您、您昨天一口氣撤了将近一半的家奴婢子,眼下府裡亂作一團,剩餘的人都在等着新安排呢。”
衛岐辛憂愁地長歎一口氣。
又不是他想撤人,誰讓宰相家裡有位惹不得的大小姐下了指令呢?
想他如此潇灑的一介閑王,不也是萬般無奈,破天荒地坐到了書房裡?
咳咳,雖然看了沒一會就直接睡着了……
想到這裡,衛岐辛猛地反應過來,音量頓時拔高了幾度:“今日可是九月初四?”
小厮被他問得渾身一抖,跪倒在地,一頭霧水,結結巴巴道:“回王爺的話,的、的确是九月初四。”
這這這,妙哉!
衛岐辛恨不能立刻站起身來原地轉個圈,奈何渾身酸痛。
他們真的成功來到了新的一日!
見鬼,他差點都想跑去相府,和秦妗一同分享這份隻有兩人知道的快樂了。
衛岐辛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趕緊抹去了自己這個找死的念頭。
總之,看來之前在宣紙上做的約定果然有效。
一時間,衛岐辛笑彎了眼,眉飛色舞,小小的虎牙都露出了一角。
他揉着漸漸恢複知覺的胳膊,扶桌慢慢站起:“去備水,本王要洗個痛快!”
今天,把身上的晦氣全部通通洗幹淨,耶!
慎王檢查着自己的好胳膊好腿,愉悅至極,一步三晃進了浴池,全不知後頭還有好戲等着他。
梧桐葉在秋風中搖曳,悠悠飄下。院中金黃燦爛,細小的桂花散落在地面上,陣陣清雅芬芳的花香彌漫在天地之間。
“什麼,廉閣老推舉來的先生?”剛剛出浴更好衣的衛岐辛差點一口水噴出來。
王府門外來了個文質彬彬的老先生,向門生遞了帖子,說是内閣大學士廉老推薦來給慎王教書的。
衛岐辛放下茶盞,将外袍穿上,深深皺起了眉。
廉閣老向來是最為保守頑固的兩朝元老,擁護正統,極看不慣他這個不學無術的小王爺。怎麼如今又突然插手管起他的事來?
他本不願見人,但卻神差鬼使地拿起了放在床頭的玉佩,瞟着上頭的幾個字,終究是讓了步,裝模作樣地端着君子風度,颔首道:“叫他去書房等着,本王這就過去。”
溫老先生在書房來回踱步,飛速思考着如何教導這纨绔王爺,腦仁一陣陣發疼。
适才他看了看慎王書房中的東西,看得兩眼發直。
好家夥,幾排高大的書架上擺滿了書,看着都駭人,誰知道,抽出第一本發現是市井的情愛小說,第二本是前朝的野史,第三本是山海經的畫冊,總之沒一個是正經的。
桌上的《左傳》堪稱嶄新,隻翻了十幾頁。
抄寫的詩經更不必看,狗爬的字體歪歪扭扭,上一筆粗得像鐵杵,下一筆細得像繡花針,末尾要蓋章的地方居然畫了一隻小黑狗,寥寥幾筆,憨态可掬。
溫老先生哭笑不得,愁得白胡子都要薅秃了。
聽見推門的聲音,他愁眉不展地轉過身,頓時一怔。
隻見小王爺襲了一件白金纏枝牡丹紋長裳,并未束冠,烏黑的發絲末端還帶着微微的濕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