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因密碼鎖體系逐漸完善,陳長安的身體也越來越差,幸好除了林修以外他瞞下了所有人。白斯特的事業蒸蒸日上,陸行知在外地上大學,沈謙又回到了邊疆,秦鋒沈瓊繼續被克扣假期,白琦和卡萊爾的生活依舊浪漫與輝煌并存。每個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
陳長安和林修異常平靜。雖然他們也不知道真走到最後那一天該怎麼面對這些親人。
有的時候,陳長安會待在實驗室裡和團團聊聊天,有的時候會看看窗台上來自非洲的那罐土——那罐土裡生出來了一株小苗,細細的莖,兩片嫩嫩的小葉,也不知是随風而來還是非洲移民。
這些都是生命啊。
在第一次打開founder這個賬戶的時候,陳長安曾想過寫一篇報道來揭露這些非法、非自然的黑色實驗。可剛敲完标題,他猶豫了。他自己也屬于非自然存在。
人們順天而為順的是什麼?逆天而為逆的又是什麼?如果說,人們的行為道德準則來源于大勢,那麼大勢能否随着人們思想的轉變而改變?如果渴望永生成為大勢,那非自然體還需要躲躲藏藏整日裡心驚膽戰嗎?
生命存亡問題似乎一直都在,我們暫且不談淪為人類食物的物種,單看人類種族内部。火車是碾過10個老人還是1個青年的問題是永恒的争端;打掉受精卵和扼殺新生兒,同樣的目的,後者卻會得到強烈譴責;生命無價,可有錢有門路的人總能找到法子多吊些時日。
無論男女老少貧富貴賤,那都是命,可若帶了些功利性在裡頭,便有了輕重緩急,大是大非。
陳長安在沈姥的教導下從小就講求規則意識,可用規則去評判他人容易,評判自己是永遠都看不真切的。他第一次對自己的存在産生了質疑,甚至暫時擱置了手頭的項目。
意外發生了,不好的消息從邊疆傳來,沈謙在西南執行任務時遭生化武器侵襲,當場斃命。他們的弟弟才19歲,陳長安不相信沈謹能安心送走沈謙。之前沈謹能幫自己瞞着機械體的身份,這一次也一定會幫他複活沈謙的吧。
沒錯,他要複活沈謙。
沈瓊年少時随導師研究的項目便是大腦神經元複刻,這些資料時至今日還保留在地下室的計算機裡。而且有現成的材料,團團,他可以催化團團快速生長發育為人體,并按照沈謙的大腦神經元一比一完全複刻。
或許沈謹真的慌了,竟然真的給陳長安帶來了沈謙的遺體。
淩晨三點,陳長安分析完沈謙的大腦神經元結構,從地下室回來了。林修還坐在沙發上等他。現在陳長安不需要任何食物抱枕的安撫,他所需要的隻是一個肩膀。
陳長安在林修身邊坐下,将頭靠在林修的肩膀上,閉眼暫時休息。林修也不出聲打擾,隻擡起胳膊把他摟在懷裡。
陳長安突然開口詢問:“阿修,我是不是在做不對的事情?”
“怎麼了?”
陳長安愧疚道:“團團該有自己的人生,可我利用他,讓他強行變成沈謙。但其實我自己都不知道,他醒了以後還是小謙麼,我不确定這段生命是延續還是重啟……”
林修把他摟得更緊,伸手捏着他的耳垂輕輕揉着:“我能理解。你和小謙從小一起長大,而和團團隻是有一套相同的遺傳物質罷了。所有人都難以接受親人的離逝,隻要有辦法能救他們,刀山火海,散盡家财,也都心甘情願。”
“那我和沈瓊,和陳斌,和那些喪心病狂的科學家,到底有什麼不同?不都是違背自然規律,妄圖逆天改命嗎?我又有什麼立場去批判阻止他們的做法?”
陳長安的情緒格外低沉,已經沒了當初告訴大家他要拯救世界時的自信了。他現在很迷茫,好像立在孤冰上的北極熊,往哪走都是末路,都是滅亡。
“安安,其實你的心裡已經有答案了吧,你一直都很明确自己想做什麼,這不是你暗示我阻止你就能解決的。”
“我就再自私這麼一次,最後一次了,可以嗎?”
看着陳長安那雙“渴望”二字都要溢出來的眼睛,林修深吸一口氣,說:“安安要做什麼,想去哪,我都奉陪到底。”
陳長安的嘴張了又張,但沒再說什麼話,而是緊緊抱住了林修。
明明是兩個仿生機器人,此刻卻仿佛能聽到有兩顆鮮活的心髒在“撲通撲通”地熱情地跳躍。
違背自然規律妄圖逆天改命的代價是什麼?天譴,還是地獄?是生不如死,還是遺臭萬年?在陳長安和林修的觀念裡,道德就是這麼一回子事,那不是法律上明文規定的約束和懲罰,而是内心最直白的渴望帶來的掙紮與愧疚。他們不會躲避自己内心的真實,同樣也做好了接下來應對一切結果的準備。
“怎麼老化得這麼快!”
“嘭”地一聲,陳斌把顯示器狠狠甩到了地上,那顯示着陳長安數據的亞克力屏瞬間碎成了七八塊。他雙手抱頭抓了把頭發,又惱火地轉了幾圈,最後急步上前來掐住了陳長安的脖子。
“說,你到底幹什麼了。”
面對陳斌那瞪得快要開裂的眼角,陳長安一點也不反抗,心平氣和念叨着:“我能幹什麼?該吃吃,該睡睡。我比誰都想活久一點吧?你自己技術不行還怪我頭上了。”
陳斌猛地将他甩開,回頭将注意力全投到了那個死得透透的陳長安的屍體上,厚厚的玻璃罩反射出他眼神中的癫狂。
“解剖,必須剖開!我想想……得把大腦挖出來……”
這番激動的自言自語聽得陳長安想吐。哪怕他從來就對這個爹沒有過一絲的期望,可這是他親爹對他這個親兒子做出來的事情啊!
陳長安懷着憐憫的眼神看向玻璃罩裡那張全世界他最熟悉的臉,突然感覺陌生到了極點,又仿佛那解剖刀的冷與痛正活生生地在他的身上遊走,切斷每一條血管每一根神經。
“呵……”陳長安調整好了情緒,再說話時已經又是無喜無悲的狀态,“那您慢慢剖吧,期待您把您三兒子造出來的那天。”
他甚至連手都懶得擡,徑直離開了。當然,陳斌也早就習慣了他這無禮的态度。
門打開的那一刻,在門外等候的林修瞬間沖了過來。
陳長安拉起他的手晃了晃:“放心叭,一切穩定。”
穩定既指陳長安身體狀況還好,也指陳斌沒有發覺陳長安在做的事情。
回家的時候正值下班晚高峰,車子在第六大道上停了又停。
或許是被這堵車引出來的壞心情,林修擡手拍在喇叭上,嘟囔了一句:“什麼時候是個頭。”
再一扭頭,發現陳長安并沒有聽見他在說什麼。
“安安,安安?”
林修直覺陳長安不對勁。
“嗯?”陳長安回過神來,甚至抿嘴給了他個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