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陳長安拆到倒數第三個檔案袋之前,除去看到白骨的驚吓,他還是能較為冷靜地閱讀實驗記錄的,畢竟他沒見過他的母親,也沒什麼感情。沈姥隻跟他提過,他母親是個生物研究員,後來失蹤了。
母親到底什麼時候去世、他該不該感到悲痛,這些問題對他來說毫無意義。
但是倒數第三個檔案袋裡,記錄了一個孩子的出生——準确來說是一半實驗胚胎回到母體後的自然發育結果。
記錄日期是2037年12月14日,孩子出生的兩天後。
林修回到家時已是下午六點多,打開門,整個屋子裡黑咕隆咚的,将迷茫和恐懼的味道發揮到了極緻。
他連忙開燈,卻發現陳長安就縮在沙發角,頭深深地埋在身子裡。
“安安……”
林修以為陳長安還在生氣,輕輕走過去,蹲下,将手放在了陳長安的頭上。
正準備道歉,陳長安擡起了頭。
他一個勁地抽噎,橫七豎八的淚痕在通紅的臉上到處亂竄,眼睛腫得也快要睜不開了。
林修驚呆了。
雖然陳長安調皮搗蛋身體不好,但他一直很堅強,上次哭成這樣還是沈姥去世的時候。
“安安,怎麼了……我道歉,我不該不考慮你的感受,别哭了……”
大概是哭累了,陳長安一句話也不說,緩了一會就靜靜地趴在林修身上不由自主地打哭嗝,還拿他衣服擦鼻涕。
林修知道陳長安暫時不會給他回答了,索性蹲跪在茶幾旁哄小孩睡覺。
待陳長安睡着,林修輕輕把他抱起來,眼瞥到了那扇大敞着的鐵門但無暇顧及,将陳長安抱回了二樓的卧室塞好被子,又回到自己房間挽救一下那可憐的電量。
林修下了地下室,站在那具骨骼前。
這裡不是一個正規的生物實驗室,防潮工作不足,排氣扇倒還通着電,但是年久失修早就歇業了。潮濕足氧的環境使得屍體快速白骨化,骨骼的分解速度也随着排風的停止而減慢。
經測量和計算,死者為一成年女性,死亡日期在十年到十五年前左右。
幸好這具屍體沒隻爛到一半,讓安安看到什麼更惡心的東西。
涉及非法實驗室,林修不敢貿然報警,決定自己先探查一番再做打算。
骨骼倚靠的辦公桌面上倒扣着一個厚厚的牛皮本,皮革的邊角有很嚴重的磨損,在潮濕陰冷的環境下散發着腐臭味——這是地下室怪味的主要來源——幸好林修聞不到。
這是沈瓊的日記本。
所謂書香門第,不過是端着貴族架子的無腦爛人罷了!
自己也可以生活地很好
知識很難,也很享受
我一定會在細胞領域建立自己的領地,感謝吳教授的認可
感謝白師哥,你的理想也一定會實現的
一起開疆拓土,創造未來
為什麼是卡萊爾
我結婚了。
依舊守護,保駕護航。雙精受精卵。
陳斌發現了又能怎樣?本來也不需要婚姻
我的孩子,偉大而神聖,必将為再造生命奇迹作出巨大貢獻
還是有那麼些自私,這孩子,也是我的血脈。
這,這什麼意思?書香門第?白師哥?卡萊爾?
林修看着筆記上重重圈出來的“雙精受精卵”五個字,心裡越來越不安,便繼續找記錄。
櫥子是打開的,地上散亂地擺着那些拆開的檔案袋。安安一定看過檔案袋裡的内容了。
林修自知這件事與身邊這些人牽扯頗深,并沒有像陳長安一樣一邊閱讀一邊推斷,一層一層加入主觀情感直至難以思考,而是選擇将檔案袋裡的内容全部掃描,回到客廳後再細想。
這一夜,卧室裡睡着的那個噩夢連連,客廳裡靜坐的這個毛骨悚然。
沈瓊,是個比陳斌還瘋狂的人。
根據筆記本和檔案袋裡的内容,那實驗過程中的受精卵,應當是陳斌與沈瓊的結晶。也就是說,沈瓊用自己的孩子做活性實驗,後來受精卵發育到桑椹胚時期,沈瓊将其一分為二,一半冷凍,另一半回到母體自然發育直至降生。這個“幸運”出生的孩子,就是陳長安。
林修本以為,陳長安是下界的天使,沒有痛觸是上天的恩賜。但這恩賜卻化作荊棘,折斷了他白亮的翅膀,變得狼狽而虛弱。現在,真相殘忍地揭開這恩賜最真實的面目,它變得更加瘋狂更加遒勁,深深紮入陳長安的心髒,再生些更小更密集的刺,拼命吸幹星星全部的光亮,隻剩一片破碎的荒蕪。
銀河裡本不該有那麼多破碎的星星。
陳長安蜷縮在床靠牆的一側,緊緊地拽着被子。
他張大口鼻深吸氣,想拼命地獲取氧氣來緩解頭部的暈痛和全身的顫抖,但一股股涼氣長驅直入,從鼻尖冷到肺部。體内像是泡在冷水裡,額頭卻十分滾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