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之無形,聽之無聲,謂之幽冥。
還有絲絲涼意。
李羨意識一片混沌,仿佛一片秋天的落葉,飄浮在空中,可以說是自由,也可以說是不定。
忽然,一陣窒息感襲來。
出于求生的本能,李羨抻開四肢,掙紮着擡起眼睑。
眼前,是透明的水,一股腦往他七竅灌。
他所置身者,不是幽冥混沌,也不是半空中,而是一片清澈的水域,不知是湖是海。
他在被水淹沒,呼吸不得。
水光潋滟中,一道青色的倩影逆着天光、旋着圈遊近,靈活得像一條魚。手纏淡青色的紗,細長的發如藻荇般漾在身後。
她盛物一樣伸出雙手,指甲有一寸之長,捧起行将溺亡的李羨的臉,越靠越近,貼唇吻上。
幹淨如蘭的氣息從女子口中渡進男人肺腑,少許氣體從他們不能完全貼合的唇瓣逃逸,形成大小不一的氣泡,從他們眼前晃蕩着上升,直到水面破滅。
李羨似乎聽到了氣泡破碎的啵聲,握住了女人的手腕——果然隻有大拇指扣到中指第二指節的纖細。
果然?他為什麼會這麼清楚此人手腕粗細?
來不及深究,兩人升上水面。
水天一色中,女子似一片荷花葉,一點漬不沾。水滴珍珠一樣往下淌,滑過眉宇、兩腮,無聲落入水中。
烏順的頭發濕成一绺一绺,貼在側頰,顯出一股清憐。身穿的輕薄青綢,或者說披更合适,沾水而不濕,隐隐透出嫩白的皮肉,勾出玲珑的身形。
水面波動不止。
李羨注意到,扶着她的腰,往水下看了一眼。
是魚的尾巴,泛着珠光貝澤。
“鲛人?”李羨緩緩吐出兩個字,陳述多過疑問,且沒有多愕然,似乎默認了此時此境多荒唐都是正常。
她雙手攀着他的肩膀,歪着頭,像隻不通人事的貓,回答:“你們好像是這麼稱呼我們的。”
東海之内,有人魚,貌若美女,而爪手魚身。皮白如玉,發如馬尾。善歌善績,泣淚成珠。
披纏在女子身上的青紗,漂浮在水面,随波逐流,薄得像霧,柔得像雲,泛着星屑的閃光,是不折不扣的鲛绡,誕自她的雙手。
鲛紗如斯,鲛珠若何?
李羨替她輕輕撥開黏在臉上的發絲,大拇指從女子纖長的眼角滑過,探究問:“你會泣珠嗎?”
她蹙眉,面有不喜,“你也想要珍珠嗎?”
也?
李羨敏銳地捕捉到字眼。
他當然不缺珍珠,也不好奇珍異寶,這次卻似乎異常好奇,好像從她這對黝黑的眼珠子裡掉出來的東西,會格外稱他心意,又或者就是惡趣味的捉弄惹怒。
李羨嘴角微微挑起,回答:“是。”
“我好心救你,你卻要我的眼淚?”她怒目而視,“當真天下第一忘恩負義之人……”
話音未竟,李羨笑容斂去,挑起她倔強的下巴,沉聲質問:“你還救過誰?”
“告訴我,”李羨伸指壓住她的下唇,碾花一樣,語調卻輕,“你還這樣,救過誰?”
仿佛在說但講無妨,不會有任何不好的後果。
然她不會相信一個背信棄義的男人,也不解,偏頭躲掉他碾壓唇珠的指,“我什麼時候說過我救過别人?”
什麼時候呢,也許在這片海域之外的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