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情意,誓言經年,終究在日複一日的蹉跎和折磨中消失殆盡。畸形的愛意在苦澀中浸泡發酵,最終成了見血封喉的毒液,藏匿于陰暗角落,再無可解。
齊婉雲倚在牆上,面無表情地看着一隻老鼠鬼鬼祟祟地從牆邊溜過。隔壁的瘋傻女人又在哼着無人理解的童謠,伴着牢中濕冷的寒氣,詭異凄涼。
她想起前幾日父母的承諾,待到風頭平息,就找個替身将她換出。但自此之後,她隻能以見不得光的身份活着,齊婉雲将會病死獄中,潦草下葬,從此消失在世間。
已經是仁至義盡,她再無怨言。
忽然有人敲了敲門欄,喚了句“趙夫人”。她扭頭看去,卻是顧亭之和虞簡并肩站在門口,手中拿着幾疊文書,應該是和案子相關的。
虞簡眼中流露出的憐憫刺痛了她。齊婉雲緩緩起身,拍拍灰塵,語含譏諷:“二位大人怎麼想起來看我?牢房污穢之地,莫要污了尊足才好。”
她在獄中待了一些時日,雖然有娘家護持,沒被為難,但到底養尊處優了許多年,住不慣牢房簡陋肮髒,整個人顯得疲憊不堪。
顧亭之仿佛聽不出她話中的挖苦,抖了抖手中的驗屍文書,問道:“趙興年的屍體已經被驗過了——謝綠腰明日就會被處斬,夫人可有什麼話想說嗎?”
聽到綠腰的名字,齊婉雲神色有些松動,輕聲道:“綠腰她重情重義…… 是我對不住她。”
以命報答了恩情,也算兩清了。
“謝姨娘的确是重情重義,将夫人當作了親人,是真正的姐姐,才會連性命都可以不顧。”顧亭之接過她的話,面色沉沉如嚴霜:“然而夫人心中,謝姨娘不過是個能被利用的玩意而已。”
齊婉雲笑得有恃無恐:“大人在說什麼?案子已結,不是您自己下的定論嗎?”
“是啊,驗屍的結果沒出來前,我還隻是覺得自己多疑了。”顧亭之凝視着她道:“現在想來,清正閣介入,官府判決,這些都在夫人的算計中吧?”
“夫人下的好大一盤棋。亭之佩服。”
隔壁牢房的女人仍然在哼着歌:“牡丹娘子要嫁人,石榴姐姐做媒人。桃花園裡鋪行嫁,梅花園裡結成親……”沙啞的聲音中含着少女的嬌羞,顯然癡傻得久了。
歌聲傳來,齊婉雲歪着頭聽了片刻,忽然道:“大人知道她為什麼被關進來嗎?”
她向前走了幾步,壓低了聲音道:“她不過是個農家女兒,愛上了富家公子,還自以為真的能給他做妾……小轎子從偏門擡進去,揭開她蓋頭的是她公爹……”
“她用簪子捅傷了公爹,新婚當晚就被拘進了牢裡,一住就是二十年——大人你瞧,這裡每個人,可不都是罪有應得嗎?”她依次指了指幾間牢房,無悲無喜,像是在說和自己無關的事情。
虞簡聽了她的話,轉頭看了隔壁的女人一眼。妙目細眉,小鼻薄唇,當年一定是小家碧玉的美人,隻是現在眇了一目,手指也短了幾根,是被人打傷的痕迹。
也是可憐。
然而面前的齊婉雲……虞簡一向不喜歡“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個說法,但此時也不得不承認,用在齊婉雲身上實在無比貼切。
顧亭之不接她的話,冷淡道:“夫人既然不願意說,倒也無妨,我替您說清楚。”
“從丫鬟去找謝姨娘開始,一切都是做戲而已。趙興年早就死得透底,因為夫人不是用燈台打了一下——您可是使足了力氣,擊打了數次才罷手。”
雖然傷口聚在一處,屍體又腐爛化膿,好在仵作經驗老道,還是檢查了出來。
齊婉雲拿不透他看穿了了多少,沉默不語。顧亭之繼續道:“至于令弟,恐怕也不是心血來潮,才跑來趙府看望姐姐吧?什麼驚喜,什麼偷偷溜出書院,分明是早有預謀,所以找了如此蹩腳的借口吧?”
長姐已經嫁做人婦,再不懂禮數,也沒有臨時溜進府看望的道理。
卻被齊婉雲打斷否認:“綠腰已經供認,讓阿雁裝扮成趙興年是她的主意——敢問大人,如果真如你所言,阿雁前來是早有預謀,那我究竟是什麼神通,才能算準了她能想出這個主意?”
在來的路上,虞簡問了同樣的問題。她也覺得太過冒險,如果綠腰慌了神,想不出主意,豈不是功虧一篑?
“她越慌張,就對趙夫人越有利。”顧亭之如是回答她的疑問。“趙夫人大可以裝作更加六神無主,隻要在言語中提示謝姨娘,不能讓别人發現趙興年失蹤的事實。如此一來,謝姨娘在幾番暗示下,會以為是自己想出的這個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