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無極宮春天來得極晚,夏日又漫長的令人心煩。
拓跋夜和宇文新月之間的微妙關系成為無極宮最大的避諱,他們時而談笑風生,相敬如賓;時而冷眉梳目,避而遠之。
在霁月蟬鳴中,拓跋奇拎着一壺酒作客黎雲軒。他穿着三日前大醉時的衣裳,蒼白的唇邊長出淩亂的胡須。
如此不修邊幅的小奇,宇文新月早已習以為常,她淡淡望着略顯滄桑的拓跋奇:“三日前,你喝醉了。和阿珠鬧得很不愉快。過些時日再來找她吧。”
拓跋奇苦澀一笑:“我以為喝醉了就可以說出不敢說的話。可是卻沒能忘記她絕情的答複。若真的醉了,全都忘了,倒是好事一樁。可惜……”他仰頭歪在塌上,一聲歎息。
宇文新月無話可安慰。
隻聽池塘蛙聲一片。
拓跋奇飲了一口酒,哀傷的眸子望向宇文新月:“阿珠心中的那個人是什麼樣子?我知,她那麼堅決,不為其他。你與她形影不離,你不可能不知道。”
宇文新月的思緒輾轉許久,心中沉沉。
“有些人若是無緣,忘記隻是時間問題。小奇,不要放棄阿珠。”
拓跋奇苦笑道:“我不會放棄她,我隻是害怕,她會像我一樣執着,不放棄她心裡的那個人。”
宇文新月感歎道:“許多緣分,都隻在一念之間。”
“你可知,大哥他也在等你的一念。”
宇文新月微怔,忽又搖搖頭一笑:“你想錯了,我和他隻是利益夥伴,他對我并不是你想的那樣。”
“大哥他為之拼過命的人,隻你一個。現在你還覺得,他隻拿你換取所謂的利益嗎?”
“為我拼命?”
那是很早以前的故事了,在很早很早之前,拓跋夜就已愛上了她。那時宇文新月被賀雅投了毒,昏迷不醒。席城告訴拓跋夜,以毒攻毒之法極為危險,稍有不慎宇文新月便命喪當場。拓跋夜問道:“先生能否讓我為她試藥?”
解藥便是毒-藥,試藥即是試毒。
那一天,拓跋夜叫小奇守在門口不許别人進去,隻見席城一人進進出出。後來宇文新月服藥醒來,拓跋夜連着幾日未出現。小奇看着極為擔心,好似得了一場大病。他似乎感覺到什麼。
拓跋夜卻叫他什麼都别問,什麼都别說。他隻好來問席城。
席城隻說,大公子身體上的病過幾日便會痊愈。他又歎了口氣,意味深長道:隻是心上的病卻不知還要拖上幾時。向來看淡世事的老先生皺着眉搖了搖頭。
小奇不明白老先生說的心上的病是什麼,可是如果席城都沒辦法的話,那就真是患了不治之症。
那個時候小奇一個人偷偷在房間裡流着淚灌着酒,想不到大哥年紀輕輕竟如此不幸,明明不久于人世卻不忍他們傷心而選擇隐瞞。一個人到了死亡盡頭方才真真看出那人的品性,他的大哥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如果還有來世的話,他願意繼續做拓跋夜的弟弟,跟随他共創一個恢弘盛世。現在看來,拓跋奇猛灌了一口酒,自嘲的笑笑。
“原來他不是得了什麼不治之症,那個心上的病,不過是他不由自主的愛上了你。為了你,他不惜以身試毒。為了你,他豁出了命。”
宇文新月惶惶然思緒紛亂。她以為,拓跋夜一直以來愛的是钰兒。
拓跋奇歎道:“這一次,他挺過來了。那麼,下一次呢?”
宇文新月沉默許久,百轉愁腸。
後來她想了很久,回憶了很久。她漸漸發現拓跋夜與自己相識以來行為着實怪異。他這樣一個沉着冷靜的人,卻對自己忽冷忽熱,若即若離。他無情起來逼着自己讨厭他,似是蓄謀已久。但他一時的溫柔卻從來不是心血來潮。
她似猛然覺醒,又似心慌意亂。
她決定問個清楚。
赤日炎炎,綠樹成蔭。
宇文新月娥眉婉轉,低首含羞:“我問你,你心中喜歡的女子是誰?”
她不敢看拓跋夜臉上的表情,更不敢看他眼中到底是深情一片還是冷漠嘲諷。
一縷清風拂面而過,兩人青絲飛揚纏繞,密不可分。
拓跋夜聲音悅耳:“你終于知道了?宇文新月。”
宇文新月這個名字一直在拓跋夜的世界裡盤旋飛舞,這一天,終于應聲落地。
她在他眼前,明眸流轉,笑意微淺。
她是他的妻。
他的唇輕輕覆上她明媚的笑眼,梨花随風起舞片片落在她雪白的裙間,如天上的花神墜落人間。
和風綠柳,深情相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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