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月圓之夜之後。
岩勝并不着急再去那間三疊小屋。急躁,毫無計劃的行事,在行軍作戰上是必然失敗的,在生活中也會如此。這是教他軍書的先生告訴他的。
更何況,岩勝其實并不清楚,那三疊小屋裡住着的到底是誰。
天下蒼生,有人生來疾苦,有人含着金鑰匙出生。
二者生來是雲泥之别,無需多問,無需多管,這是父親告訴他的。
但是,要說好奇,那肯定是有的。
自那日後,岩勝便開始刻意的留意仆從們閑談的八卦,猜出住在那邊遠廂房的,應該是他的母親,繼國朱乃。
而住在那三疊小屋裡的,是一位“詛咒之子”。
雖然多少有受父親的影響,但岩勝還是不怎麼相信神佛。
再說了,他都抱過那位詛咒之子了,也沒見得出什麼事呀。
更何況,既然都被稱作是詛咒之子了,卻又被好好的……卻又能夠活到現在,說明那個孩子的身份也并不簡單。
每日下午,岩勝有一個時辰的自由時間。岩勝決定利用這段時間去看看那個孩子。
那個,很有可能是他的兄弟的,那個孩子。
飯後,岩勝打發走了身邊的侍女,孤身一人來到了那個廂房邊。
岩勝的記憶裡并沒有母親。他幾乎要以為自己并沒有母親了。
廂房的門開着,岩勝能聽到裡面傳來的人的說話聲。
“緣一,你多吃點吧……”
這個時間,府裡的所有人應該都用過膳了,如果不是再次開竈的話,就隻有剩菜剩飯吧?
怎麼可能會為了被排斥的人再次開竈呢?
……無法對父親生出憤怒的情感。
弟弟和母親,好可憐。
為了不被發現,站在了走到拐彎的地方的岩勝,低着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選擇了直接離去,不打擾母親與弟弟。
隻可惜,沒有成功就是了。
就在他将要離開廂房所在的區域時,一個毛茸茸的腦袋探了出來。
緊接着是一位女性遲疑的聲音:“岩勝……是岩勝嗎?”
雖然還是一個孩子,但從岩勝走路的姿态已經可以隐隐看出幾分家主的氣勢了。
有所遲疑,但岩勝聞言,還是回了頭。
他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去面對母親與弟弟,于是直到他轉過去時,臉還是闆着的。
正午的光炙熱,卻因其的直射無法照到走廊上的人。外面亮了,裡面看起來就暗了。那一瞬間,那個背着光的孩子恍惚間看起來似乎是他的父親。
岩勝,不知不覺已經長這麼大了。
看起來比弟弟還要大一圈呢……
朱乃并沒有意識到自己哭了。他以為那個孩子會就此離去,畢竟他從來都沒有見過母親啊……但那個從小就遠離了母親的孩子走了回來,替她拂去了眼淚。
對于朱乃而言,這一天就像是個夢境。
不可思議的是,這個夢境一直繼續了下去。
岩勝總是會在他們吃完午膳時出現,教緣一玩雙六,等到陽光不那麼毒辣的時候,會帶着緣一到外面去玩耍。
在這個過程中,朱乃一天天的看着岩勝從闆着一張臉到慢慢的開始微笑,看着名為父親的影子從他身上越走越遠,不知道有多高興。
可是好景不長。很快,繼國家的家主就意識到了長子經常在休息的時間前往某個地方。他以為岩勝是來尋找他的母親。
很快,朱乃就回娘家探親了。
朱乃放心不下呀。緣一那個孩子,隻有跟在她的身邊,才能吃得到午膳。岩勝那個孩子,不知道如果被發現是去與弟弟玩耍,會不會受責罰?
緣一和岩勝都是聰明的孩子。在母親被接走的當天,他們都意識到了不對,很默契的沒有再去尋找對方。
雖然沒有見面,但是岩勝偷偷的藏了些糕點,在練劍休息的時間放到了母親住過的廂房裡。
緣一收到了來自哥哥的禮物。
朱乃回來之後,繼國家家主又重新分配了她的房間。她幾乎沒再見到岩勝,但從緣一身上,她能看出兩個孩子相處的痕迹。
朱乃安心了。
在岩勝一開始陪伴緣一的那段時間,他總是能夠感覺到,母親身上有一種東西,母親非常迫切的想要把這傳遞給他。
每當他對緣一露出微笑時,這種感覺愈發的強烈。
到底是什麼啊?岩勝不知道。但他知道,他是在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試圖給這個像石頭一樣的弟弟一點兒溫暖。
所以他帶緣一去放風筝,教緣一玩雙六,為了能夠讓緣一看起來像是一個“人”,岩勝盡了全力。
在他學識見廣,時間安排逐漸放松的時候,他偶爾會去看看母親和弟弟,站在庭院裡看着他們,看着那個總是黏在母親身邊的孩子。
可憐的孩子。
他也不再隻是在正午去看望緣一了。
這樣的日子讓岩勝覺得很放松,似乎有一種特别的快樂在裡面。
即使是那天,他因為與緣一玩耍,被父親打腫了臉,他也依然能感覺到這種快樂。
同時,他也意識到了,緣一他不會說話呀,遇到了什麼危險是沒辦法呼救的。
所以,那天晚上,岩勝通宵給緣一做了一個簡陋的笛子。
緣一的耳朵上多了一對耳飾,聽說這是母親為了能讓緣一聽見聲音,特意去天照宮求來的。
緣一啊,十歲就要去寺廟裡的孩子,離開了我和母親,你要怎麼活呀?他們會對你好嗎?
有一段時間岩勝是這麼想的。
……一直到那一天,一直到緣一說話的那一天,一直到緣一展現出他超越常人的劍道天賦之時。
岩勝才意識到自己錯了,錯得離譜。他之前感受到的一切快樂,不過是庸人自樂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