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課鈴響時,數學老師抱着一摞試卷走進教室,牛皮紙袋在講台上磕出清脆的聲響。何陽正用鉛筆給多肉盆栽畫簡筆畫,聽見動靜下意識坐直——昨天春遊回來累癱,連複習都沒顧上,心裡難免有些打鼓。
“這次月考成績出來了,”老師推了推眼鏡,嘴角上揚,“先表揚幾位同學,尤其是何陽,四科成績全部名列前茅,數學更是滿分!”
教室裡瞬間爆發出掌聲。林小滿激動地拍着他的背:“我靠!何陽你也太猛了吧!四科全好?!”
何陽愣了愣,接過老師遞來的成績單——語文98、數學100、英語97、科學99,每科分數都像小太陽一樣耀眼。他想起考試前那晚宋凜幫他畫的重點,想起做不出題時對方遞來的草稿紙,指尖突然有些發燙。
“何陽,上來講講數學壓軸題的思路。”老師笑着指了指黑闆。
他攥着成績單走上講台,目光下意識飄向窗外——初中部的連廊上,宋凜正靠着欄杆看書,陽光落在他翻動的書頁上,像鍍了層金邊。兩人目光撞上,宋凜擡了擡下巴,無聲地問“考得怎麼樣”,何陽揚起成績單,比了個大大的“耶”。
宋凜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嘴角勾起極淺的弧度,随即又低頭看書,耳尖卻悄悄泛紅。
“……所以這道題的輔助線要這樣畫……”何陽站在講台上,思路清晰地講解着,腦海裡卻反複回放着宋凜剛才的笑容。那個總是高冷的“哥哥”,似乎隻有在他取得好成績時,才會露出這樣不加掩飾的溫柔。
下課鈴響,何陽剛回到座位,林小滿就湊過來:“快說!你是不是偷偷報了補習班?怎麼突然這麼猛?”
“沒啊,”何陽收拾着書包,“就……我哥幫我複習的。”
“又是你哥?”林小滿咋舌,“宋凜學長也太厲害了吧?不僅自己年級第一,還能把你帶成年級第二!你們家是不是有什麼學霸基因?”
何陽笑了笑沒說話。他想起昨晚宋凜靠在他桌邊,用紅筆在錯題本上圈圈畫畫的樣子——指尖劃過紙張的聲音很輕,偶爾擡頭問他“這裡懂了嗎”,語氣平淡,眼神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認真。
放學時,何陽在連廊堵住了宋凜。少年抱着一摞競賽書,看見他時腳步微頓:“有事?”
“給你看個東西。”何陽獻寶似的遞上成績單,“四科全好!數學還滿分!”
宋凜接過成績單,目光掃過上面的分數,指尖在“數學100”上停頓了兩秒。“嗯,”他點點頭,把成績單還給他,“别驕傲。”
“我哪有驕傲!”何陽跟在他身後,“我就是想謝謝你嘛……要不是你幫我複習……”
“是你自己努力。”宋凜打斷他,腳步未停,“下次争取全科滿分。”
何陽看着他高冷的側臉,突然覺得好氣又好笑。他知道宋凜心裡肯定很高興,隻是不擅長表達。路過操場時,他突然想起什麼,拽住宋凜的袖子:“哥,今晚我請你吃拉面!就當慶祝我考得好!”
宋凜回頭看他,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他看着何陽眼裡的期待,沉默了幾秒,最終吐出兩個字:“走吧。”
拉面館的熱氣氤氲了玻璃窗。何陽吸溜着面條,看着宋凜慢條斯理地喝湯,突然覺得這比拿到滿分成績單還要開心。
“哥,”他放下筷子,“你以前考滿分的時候,會有人給你慶祝嗎?”
宋凜動作一頓,目光落在碗裡的溏心蛋上:“沒有。”他頓了頓,補充道,“我媽還在的時候,會煮雞蛋給我。”
何陽看着他眼裡一閃而過的落寞,心裡微微一揪。他想起自己考好了有何雯的糖醋排骨,有宋凜默默的幫助,而這個總是拿第一的“哥哥”,過去的榮耀卻似乎無人分享。
“那以後我給你慶祝!”何陽突然說,“你每次考滿分,我就請你吃拉面!加雙份溏心蛋!”
宋凜擡眼看他,少年的眼睛在暖黃的燈光下亮晶晶的,像落滿了星星。他看着何陽認真的樣子,突然覺得那些無人分享的過去,似乎也沒那麼重要了。
“好。”宋凜點點頭,嘴角揚起真實的笑意,“不過你得先考上跟我一個高中。”
“一言為定!”何陽伸出手,想跟他拉鈎。
宋凜看着他遞過來的小手,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輕輕勾住他的小拇指。“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窗外的夜色漸濃,拉面館的燈光溫暖明亮。何陽看着交握的手指,突然覺得,成績單上的數字再耀眼,也比不上此刻身邊少年眼裡的溫度。
他知道,那些考場上的滿分,那些成績單上的好成績,早已不再是一個人的榮耀。因為有了宋凜,每一次進步都有了分享的意義,每一次成功都有了更溫暖的注腳。
淩晨三點的鐘聲敲過,何陽被一陣尖銳的胃痛驚醒。冷汗瞬間浸透了睡衣,他蜷縮在床腳,咬着唇不敢出聲——上次暈機時宋凜喂的蜂蜜水似乎還在胃裡翻攪,此刻卻化作灼燒般的疼痛,順着食道一路往上。
他跌跌撞撞沖進洗手間,反鎖上門的瞬間,喉頭一甜,溫熱的液體湧進掌心。鏡面上凝結的水汽模糊了他蒼白的臉,指縫間的猩紅讓他猛地一顫——是血。
“何陽?”門外傳來宋凜的敲門聲,帶着清晨特有的沙啞,“怎麼了?”
他慌忙打開水龍頭,将掌心的血沖進下水道,水流聲掩蓋了輕微的咳嗽。“沒、沒事……”聲音剛出口就染上了顫音,“就是……有點拉肚子。”
門外的腳步聲頓了頓,随即傳來鑰匙插入鎖孔的輕響。何陽瞳孔驟縮——宋凜居然有洗手間的備用鑰匙!他想阻攔,卻被一陣更劇烈的胃痛攫住,身體順着門闆滑坐下去。
門鎖“咔哒”打開時,宋凜看見的就是這一幕:少年蜷縮在馬桶邊,額角的汗珠滴在瓷磚上,手還維持着擦拭嘴角的動作,指縫間殘留的紅痕刺得人眼疼。
空氣瞬間凝固。宋凜蹲下身,指尖觸到他冰涼的手腕,脈搏快得像鼓點。他沒說話,隻是将何陽打橫抱起——少年的身體輕得像片羽毛,卻在他懷裡微微發抖。
“别……别去醫院……”何陽虛弱地掙紮,“我媽知道了會擔心……”
宋凜沒理會他的抗拒,抱着他轉身就走。玄關的感應燈亮起,照亮他緊抿的唇線和攥着車鑰匙的手。何陽靠在他肩上,能聞到他睡衣上淡淡的皂角味,卻壓不住自己胃裡翻湧的腥甜。
“哥……我沒事……”他還在試圖辯解,卻被宋凜一個冰冷的眼神制止。那眼神裡沒有平日的清冷,隻有一種近乎狂暴的壓抑,像暴風雨前的甯靜。
車子在淩晨的街道上疾馳。何陽看着宋凜握着方向盤的手,指節泛白,虎口處的青筋突突跳動。他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被胃痛打斷,隻能虛弱地靠在副駕駛座上,看着路燈的光在宋凜側臉掠過,勾勒出緊繃的下颌線。
急診室的白光燈晃得人睜不開眼。醫生檢查時,宋凜始終站在病床邊,目光緊鎖着何陽蒼白的臉,直到聽見“急性胃出血,需要住院觀察”的診斷,才猛地攥緊了拳頭。
“嚴重嗎?”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還好發現及時,”醫生看着病曆,“最近是不是飲食不規律?情緒波動也大?”
宋凜沒回答,隻是看着護士給何陽紮針。少年因為疼痛蹙緊了眉頭,睫毛在眼下投下顫抖的陰影。他想起何陽昨晚還興奮地說要請他吃拉面,想起他拿到滿分成績單時亮晶晶的眼睛,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鈍痛蔓延開來。
住院部的夜格外安靜。何陽輸着液昏昏欲睡,宋凜坐在床邊,手裡攥着他的病曆單,指腹反複摩挲着“胃出血”三個字。窗外的月光透進來,落在他身上,把高冷的輪廓柔化成一片沉默的陰影。
“哥……”何陽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見宋凜還醒着,“你去睡會兒吧……”
宋凜沒動,隻是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确認沒有發燒,才低聲道:“閉眼。”
“你是不是生氣了?”何陽看着他緊繃的側臉,“我不該瞞着你……”
宋凜沉默了很久,久到何陽以為他不會回答,才聽見他用極低的聲音說:“别再瞞着我。”
那聲音裡沒有責備,隻有一種何陽從未聽過的、近乎恐慌的疲憊。他突然想起宋凜說過母親離開時的事,想起他小臂上那些淡色的疤痕,突然明白這份沉默的背後,藏着多少不為人知的害怕。
“嗯。”何陽輕輕點頭,伸出沒輸液的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宋凜的手背,“以後不瞞你了。”
宋凜的手指猛地一顫,随即反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皮膚傳來,帶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何陽看着他依舊高冷的側臉,卻在他微微顫抖的指尖,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溫度。
淩晨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時,何雯匆匆趕到醫院。看見病床上的何陽和旁邊守了一夜的宋凜,眼淚瞬間掉了下來。
“小陽!你這孩子怎麼不早說!”她摸着何陽的臉,又轉向宋凜,“小凜,辛苦你了……”
宋凜站起身,把何陽的水杯遞過去,聲音依舊清冷:“阿姨,醫生說要吃流食。”
何陽看着他眼下的青黑和依舊攥着自己病曆單的手,突然覺得,這個高冷的“哥哥”,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把他的疼痛當成了自己的責任。
而宋凜看着病床上少年擔憂的目光,在心裡默默說:何陽,别再讓我在深夜裡抱着你沖向醫院。你的疼痛,我比你更怕。所以,好好吃飯,好好長大,别再讓我看見你掌心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