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一副油彩塗抹而成的劣質兒童畫。

視線中平滑的天花闆反射着冰冷的金屬光澤，雪白燈光晃得人眼發澀，在這個世界頂替了太陽的職責。空調的溫度開得很低，肢體又大部分裸露在外，凍得人幾乎要發起抖來。

可身體在麻醉的效用下不聽使喚，連撕裂半個身體的疼痛都消失不見，靈魂隻是徒勞地滞留在此地，被困拘于這塊死肉之中。

看不清臉的金發女人俯下身靠近，白光為發簾的邊緣鍍上一層更淺的金。微涼的發絲落到臉上和脖頸上，帶來些微觸感。

稍微還屬于自己的部分隻有脖子以上的部分，試探着張開口，就要說出那個稱呼——

日野雅史又一次從夢中驚醒。

他已做過很多夢了，素材大多來自于遙遠記憶中的過去，可這次卻與其他稍有不同。

他甚至不能将其稱為噩夢，比起那些不斷徘徊的選擇和血乎刺啦的場面，它實在溫和得過分了，簡直像躺在床鋪上與柔軟的玩具小熊相伴，耳邊響起一支輕柔明亮的搖籃曲。

明明應該是這樣的，反應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大，冷汗打濕了後背和前發，連衣服也一并洇透。

鼻腔酸澀的感覺并不好受，上半張臉都像水腫一樣，劇烈的心跳仿佛要掙脫胸膛的束縛，自咽喉間躍出。

他努力地深呼吸，有意讓充沛的氧氣灌滿肺泡，以平複下沸騰的情緒。以往總能起效的措施卻失了靈，規律的深呼吸也失了措，節拍混亂，變成單純無序地喘氣。

好糟糕、好糟糕。

從莫名其妙的情緒中回複過來花了他大概三分鐘時間，他用力捏着自己的手臂，掐出幾道斑駁的紅痕，大口大口地喘氣，直到激烈的浪潮回落，逐漸恢複清醒。

他對自己的反常狀态稍有猜測，緩過來的日野雅史伸手往額上探去。

果不其然，比睡前還要燙手的溫度，再燒下去恐怕要燒壞腦子了吧。

接連的失血和落海掏空他的身體底子，長時間的連軸轉和無底線的睡眠壓榨又損耗了他的心力，也許他現在更需要的是不管這次前景莫測的奧運，而是回去蒙頭狠狠睡兩天，反正隻要操作得當，芙蘭特翻車牽扯到他的風險也未必那麼大。

但是，至少現在還不可以，“現在還不是休息的時候。”

日野雅史低聲喃喃。

這個晚上暫且不論，明天起來又是一場苦戰，絕對不能在此刻松懈。

他給手臂打上提早準備好的針劑，遠遠超過正常計量的藥被注入他的體内。藥店所開具的常規藥量并不能對他起作用，真靠那些他還不如靠身體的自主調節功能。

藥效還未發作，其他不妙的症狀卻迅速浮上水面，幹渴感一點點爬上他的食管，似乎水分從細胞内脫去，自血肉與骨骼的縫隙中蒸發。

日野雅史甚至無法斷定這是藥物的副作用還是情緒所造成的神經性煩渴，當然也可能是剛才持續深呼吸所造成的粘膜幹燥。

他嘗試用房間裡的水壺倒出水，卻發現裡面根本沒有水。

“偏偏是在這種時候……”

日野雅史拉長了尾音，他的聲音已有些啞了，想必幹涸的聲帶很快就會發聲困難吧，他非常熟悉這種感覺，所以更要極力避開。

他很确定自己白天沒有使用過這個水壺，明顯它從最開始就是個客房内的擺設，并不打算給使用的人帶來什麼便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