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一穿着藍灰色制服的傭人彎着腰走進來,這老套的制服顔色還是施鴻敏親自訂下來的,誰讓周同天好色,是個稍微有點姿色的女人就能看上。
“太太請您下去。”傭人姿态謙卑而又恭順地說,“說去晚了怕老爺子不高興,其他幾位少爺小姐已經到了。”
傭人說完這話,長久沒有得到回應,正忐忑着偷偷擡頭打量,冷不丁卻瞥到男人扶手旁邊沙發上的一隻破舊小狗。
驚呼聲立起,傭人趕忙上前收走,連聲道歉,“不好意思,太太一早就讓我扔掉,下午我忙着去布置宴席,忘記了,現在就扔。”
“等一下——”
周思珩喊住了她,他眯着眼睛打量着這隻突兀出現在他房間的玩偶,亂糟糟的炸毛發型,有點怪誕的造型,出現在他這間一塵不染的卧室裡十足突兀。
他想了很久,突然恍然大悟地想到了這件物品的歸屬之地——是他衣帽間最下一格保險箱旁的櫃子縫隙。
那裡塞了一個窄小的箱子,放的東西卻很簡單,一些書、舊版的遊戲機,還有這隻小狗玩偶。
原來他也曾經有過自己的“珍妮”,像溫如琢一樣,不經意又想到這個名字,周思珩嘴角挑起一抹笑容,隻是隐匿在暗色中的臉龐晦暗陰沉。
那時候,施鴻敏不允許他留下這個玩偶。
她蹲下身撫摸着他的臉頰,宛若慈母的語氣說,“不可以,爺爺不喜歡你這樣。”
“爺爺喜歡有男子氣概的阿珩,周家理想的繼承人,不可以有柔軟的心腸和脆弱的情感,也不要把感情寄托在一個什麼都不懂的玩偶身上。”
連一隻玩偶歸屬都沒有權利決定,是他的過去。
長大以後,周思珩信奉的人生信條很簡單——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就行。
他笑了笑,無所謂地揮了揮手,任由傭人拿下去處理。
一層的歡聲笑語漸漸傳至樓上,不用下樓也能想到這是怎樣一副阖家歡樂的幸福場景,在這樣的催促聲裡,周思珩反倒慢慢點了一根煙。
煙霧袅袅升起,他偏過頭,打量着雙手交疊,略弓身站立在一旁的唐钰洲。
“你算是加入我的陣營了吧?”
唐钰洲訝然地擡起頭,這話太直白,像是挑明了一切。施鴻敏把他送過來隻給了一個要求:不必事無巨細,隻撿重要的彙報。
他一直謹慎而又圓滑的遊離在這個灰色地帶裡。
然而此時此刻,周思珩似笑非笑的眼眸,以一個強勢無比的姿态将全部看透。
他漫不經心揚起下巴,似乎對一切笃定——
“那麼——給你看看我的底牌。”
*
周家飯局永遠不缺暗潮湧動。
将近六米長的長桌依次落座,正中央的位置以周庭雲為首,按照輩分依次排開,右邊是長子周同光,攜妻梁明疏以及女兒。
從旋轉扶梯上款款而下,周思珩單手插兜想了下,終于認出來坐在末端的是剛從美國學成回來的周暄妍。
周家似乎情緣天生淺薄,連子嗣也不興旺,被周思珩喚作伯父的周同光與梁明疏也是對貌合神離的假夫妻,兩個人坐在一起堪堪能維持着臉上微笑已經是極緻。
再看坐在對面的施鴻敏,臉上隐隐有未散怒容,周思珩興味地笑了聲,估摸着席前剛同周同天吵過架。
他揚起下巴,大步朝主位上的人走過去。
周庭雲一眼就看見了他,高高興興喚了聲“仔仔”,不管多少年過去,老爺子總是用這樣親呢的稱呼喚他。
這也是特屬于周思珩的獨一份寵愛。
“你坐這兒幹什麼?往後面挪一個去。”老爺子瞥了一眼下首的周同天,沒好氣地趕他走,歡歡喜喜拉着周思珩坐下來。
周思珩不客氣,大大方方坐下來,他招招手,讓傭人把備好的禮物送上來。
果不其然,老爺子表情變了一下,浮上了點舊年的傷感,誇他用心。
施鴻敏見縫插針說:“阿珩為了這份禮物可是親自跑了好幾趟港島大劇院,回國那天剛下飛機就馬不停蹄趕過去了,連我這個做媽咪的,都沒來得及和他打照面。”
作為當事人的周思珩微微一笑,側耳傾聽周庭雲和他談論公司近況發展。
坐在對面的梁明疏不屑地勾起唇角,和坐在旁邊的女兒低聲,“他送什麼東西老爺子都會當個寶貝,這母子兩個輪流一來一回可真有意思。”
周暄妍面色變了一下,對自己母親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梁明疏心不甘情不願閉上嘴,拿起刀叉切面前菲力牛排的時候不小心接收到來自周思珩居高臨下的一瞥——那是屬于上位者的目光,是一種飽含深意的對望。
她心跳錯了一拍,手裡的刀具一偏,在光滑盤面上發出刺耳一聲。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梁明疏臉上一下燥得不行,連聲說“抱歉”。
周思珩擡起手,倒是很體貼把切好的牛排讓傭人遞過去,擡手間俨然一副當家主人的姿态,而真正的掌權人也默許。
不知道為什麼,梁明疏在這盤端來的佳肴裡讀出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意思。
她的心一下膽顫。
席開到尾聲,周思珩提議要留下一副全家福,他請了港島最有名的寫實派畫師,四米長的巨幅油畫,挂在會客廳正中央的那塊空白牆壁上剛剛好。
周庭雲上了年紀,就喜歡這些有紀念意義的東西。
他欣然同意,命人攙扶着他換了一身中式唐裝,要一家人整整齊齊坐在一起畫一幅三世同堂。
等候的間隙,周思珩有點兒百無聊賴地玩手機。
忽然叮咛一聲,是剛剛派出的唐钰洲傳來消息——一條簡短訊息,附上一張照片,風格簡單,内容卻不是如此。
唐钰洲:「溫小姐正在和程嘉铎約會,他們看樣子和好了。」
照片比文字傳的要慢幾秒鐘,周思珩盯着逐漸加載清晰的照片,溫如琢眉目溫和,似乎有幾分醉意,昏沉地躺在男人的肩膀上。
看上去如此登對的一幕。
周思珩忽然意味不明地冷笑一聲。
他才消失了這麼一會兒,他的珍妮就不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