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柴火軟蠻氈暖,我與狸奴不出門。
除夕照例要赴宮宴,紀淮卿如今當真是恃寵生驕,晨起梳妝時便直接開口同雲靖海提他要先回去祭奠親眷。他一整年裡大多數時間都是足不出戶的,沒心情是一回事,雲靖海總叮囑他外面不安全,出門必得帶隊護衛,紀淮卿覺得尴尬又别扭,他不願不相幹的人踏足他已經塵封的家,因而隻每逢忌日和特殊時令時,才求雲靖海陪他走一趟。
想想頭一年時兩人關系僵硬,他那時再恨再怨,也從不敢向自己吐露心事,還是雲靖海心細如發,惦記着紀淮卿的方方面面,在宴會散席後主動帶他回去的,一個月裡說話的次數掰着指頭都能數過來,什麼都靠雲靖海自己猜,當真累人。
不過這也并非全無益處的,紀淮卿為此感動得這不連自己一顆真心都交付了。現在紀淮卿又能如此驕矜,理直氣壯地向人提出不合理的要求,不正說明她把人養得好嗎?她并不嫌他這副盛氣淩人的模樣,畢竟她鐘情的始終是那個小孔雀一樣的紀淮卿。
雖是繁華節慶,但紀淮卿今年仍裝扮素淡,通身最華貴的物件就數手上一對翠玉镯和一身白狐裘,裡面的衣袍皆是邊角隻着少許繡樣的素緞,是他一貫喜好的青碧。按理說熱鬧的宮宴上如此裝扮是有些不合時宜,但淮王一貫桀骜不馴的作風大家也都有目共睹,因此衆人對淮王妃同樣的不走尋常路并不驚異,當然,最根本的原因還是皇上都沒有不悅,底下的又有哪個敢當面挑她兩口子的不是。
雲靖海自認是個十分大度的人,她不僅不計較紀淮卿暗地裡奉例守孝的事,甚至還樂于主動為他挑選合适的衣料首飾為他妝點。她甚至一度想叫人比照着紀淮卿的給她也做幾身相似的出來,一對璧人,多賞心悅目,但最終覺得還是紅衣更襯她的潇灑英姿,隻得忍痛放棄。
早上出門前紀淮卿還同她有說有笑的,心情尚可,一上馬車,氣氛便有些低沉下來,紀淮卿面色凝重,怏怏不樂,雲靖海也是難得肅穆神情,身姿筆挺地端坐着,不發一言,耳邊除了馬車颠簸和碾過石闆的車輪辘辘聲,便隻有市集的喧嚣,但此時外面的熱鬧已與他們無關。
這處老宅雖說算是邵家的私産,紀淮卿已改嫁出去,不再是邵家的人,本是沒資格回此地的,但好在有雲靖海出面出錢為他争來了所有權,至少在她二人百年之前,這處都是屬于紀淮卿的了。老宅裡原先的仆役幾乎盡數遣散,隻留了些老仆守着,負責日常灑掃看護。
老人們做事用心,即使主家不常來,院子裡始終保持幹淨整潔,連院中的花草都未曾移過一毫一厘,所有一切都停在了過去。
或許紀淮卿不曾宣之于口,但心中早已日思夜想了許久,進門直奔小祠堂而去。貢品除卻尋常瓜果和新歲特供的餃子外,還有一碟還冒着熱氣的栗子糕。他接過一把香,點燃後恭敬拜了三拜,将香穩穩當當插進爐裡,又磕過頭,才安然跪坐在蒲團上,邊燒紙錢邊同家人叙話。話題一如往常,不過是勸谏長輩天冷加衣,莫憂思,又念叨邵珏囑咐她冬日少貪嘴用冷食,綠豆糕也少用些,等天暖了他再送來,說來說去不過是些家常裡短。
雲靖海倚在門檻邊聽着,思緒也飄飄蕩蕩不知去往何方,直到紀淮卿喚到第三聲,她才回過神,走進來盤腿坐到紀淮卿對面,問他有何事。
紀淮卿眼睫低垂,被銅盆的熱浪灼痛了眼睛,酸脹落淚,手上的動作卻還不停,繼續往裡續着紙錢,抽空也遞給了雲靖海一把,輕聲道:“你也想你父後了吧。”
雲靖海忽的鼻頭一酸,别過臉去,還輕呼一聲,說這火燙得她眼淚都下來了。
宮中禁止燃燒紙錢,她長年被拘在皇宮,父親的忌辰都少有人記得,她也隻有在深夜躲被窩裡和父親說上幾句悄悄話。太小的時候粗心大意,還出了聲叫人聽去幾回,叫人以為是邪祟入體,母皇心疼孩子,還請法師到父親生前所居的宮中做了幾場驅邪法事,後面果然便大好了,再沒聽她說過胡話。
于是長年累月的,雲靖海便又習慣了不再想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