淹沒在夜色下的一行人策馬飛奔，沒人知道已經進了嘉陵縣城的祈瀾又回了白日的那處村莊。

大嬸看到他們也不意外，江湖人嘛，總有幾分随性不羁，所以直接打開了院門，還要問一句：“公子餓了嗎？”

祈瀾一揣手，并沒在意自己似乎被當成了飯桶：“嬸子，我是有事相求。”

大嬸疑惑地看着眼前黑壓壓的一群人，側身讓開，給祈瀾等人迎進了院子：“我家那口子睡了，我大字不識一個，恐怕幫不上公子什麼忙。”

祈瀾一笑：“隻需要嬸子幫忙畫出進山采捕風花的路線就好。”

大嬸呐呐點頭，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才抓過筆在紙上畫了起來。

不多時，祈瀾一行人帶着大嬸連夜趕制的地形圖進了山。

說是地形圖都是美化後的叫法，大嬸不認字更沒畫過畫，拿毛筆的姿勢都跟拿鍋鏟似的，倒是把重點圈了出來。大嬸邊畫還要邊說：“這個捕風花在夜裡比白天更顯眼，晚上也是花香最濃的時候，現在上山一下子就能看見。醫館和藥房的夥計為了這花都天不亮就爬山，再往裡走就能看見一處山洞，裡面有水壺和被褥，都是進山的人留下來的，公子要是怕冷可以進去暖和暖和。”

山裡的夜露刺骨，祈瀾他們果然找到了成片的捕風花，最外圈的荊棘叢上有整齊的砍痕，黑羽打着火把湊近細看：“斷口很新。”

祈瀾含着随身揣的酥糖，嚼嚼嚼。

黑羽：？

祈瀾反手拔出黑羽的佩劍，利落地又攔腰斬斷一把捕風花。

黑羽極有眼色地遞上布袋，祈瀾卻搖搖頭：“把花給大家分了。”西南濕氣重，野林子裡飛蟲又多，這玩意既然能驅蚊，想來對其他飛蟲也有些用。

祈瀾踩着月光往前走，黑羽給祈瀾系上披風，又塞來一杯熱茶。

“公子，我們要做什麼？”

“等。”

祈瀾捧着熱茶看着山林裡的無邊夜色，遠山的輪廓像是打盹的野獸，月亮高懸，更顯凡人渺小。

黑羽看着黑漆漆的山林，暮春的夜風呼呼得瘆人，他讓其他人分散警戒，又勸道：“夜裡風寒，屬下生點火暖和暖和吧。”

祈瀾感受着臉上呼呼刮過的大風，尾音輕顫：“你要放火燒山？”

黑羽擡手指了指祈瀾後方：“那棵樹後面有個洞口，我剛才看了，能從外面的爬藤鑽進去，公子可以進去等。”

哦，祈瀾撓撓臉蛋，叮囑道：“注意防火。”

黑羽憋不住話：“公子病了一場，像是比以前更穩重了。”

祈瀾把涼了的熱茶一飲而盡，歎息一聲：“我惜命。”

這話若是讓說書人聽去，恐怕又要編出個九曲回腸的故事，再給神秘的藍衣公子加上惹人心疼的凄慘标簽。

幸好幸好。

綠色的爬藤是天然的遮蔽，隔絕了山裡的霧水和濕氣，山洞裡面的土也幹燥，黑羽手腳麻利，很快就生起了一叢火堆。祈瀾盤腿坐在撿來的石頭上，護衛們也圍在四周，在石壁上投出斑駁的影子。夜風呼嘯，祈瀾無聊，直接靠在石壁上打起了盹。

……

山林被夜色籠罩，陡峭的山路一路蜿蜒，山腳下的村莊一片靜谧，早已熄了燈的某處農屋裡，婦人叫醒熟睡的丈夫：“老田，醒醒。”

“幹什麼？都多晚了還不睡，我都困死了。”男人翻了個身，呼噜聲接連響起來，婦人又推了推男人，“老田，别睡，老田，咱們去别的地方躲躲，東西我都收拾好了，衣服我都給你準備好了。”

“還讓不讓人睡了！”男人橫着眉毛坐起來，“大晚上不睡覺鬼叫什麼？”

“哎呦别問了，趁天黑咱趕緊走。”婦人伺候丈夫穿好衣服，又拿鬥笠扣在男人頭上，“隻是回我娘家避避風頭，那些人咱們都惹不起，聽我的準沒錯。”

“你這個婆娘，不說清楚我肯定不走！房子去年才修好，地又不能荒着，順子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萬一他還活着，回家找不見爹娘可咋辦？反正我不走，要走你走！”男人倔脾氣上來，推搡了婦人一把，婦人抓住桌子沿才沒倒，男人看見心一虛，但就是梗着脖子不動。

“你個死心眼的老田，就是順子讓咱們走的！”婦人狠錘了一下男人，“等到了地方我再跟你細說，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順子？順子回來了？”

“先走再說！”

婦人跛腳，男人就拽着她往外走。外面夜黑風高，月亮在雲層後半隐半現，嗚嗚的風拍在窗棂門框上，兩人吞了吞口水，還沒走出屋門就吓出了一身冷汗。婦人抱緊了包袱，裡面是他們的大半家底。男人突然頓住，又折回裡屋。

“老田！你幹什麼去？！”

“這個不能忘了。”男人拿了個虎頭鞋塞進包袱裡，又多打了個結。

婦人問：“你拿這個幹什麼？”

男人瞪了婦人一眼：“你别管。”

耽誤了這會兒功夫也不害怕了，兩人擠擠挨挨地出門，剛鎖好屋門回身就見嗡鳴出鞘聲，刀劍相撞，隻聽噗呲一下利劍紮入血肉，寒光映出一雙鳳眼。

嘀嗒。

嘀嗒。

豆大的雨點砸在山洞前的土地上，月光冷白，照出一圈圈打散的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