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男人坐在書房的椅子上,手指輕輕摩挲着黃銅扶手。壁爐裡的火光跳躍着,将寬大的書房映照得暖意融融。
坐在她對面的男人——她的父親威廉.蘭卡羅德公爵,以一種審視的目光注視着自己的女兒。他嚴肅而穩重,深棕色的發絲間已有些許銀白,堅毅的面龐上帶着戰場洗練過的冷峻,
“艾莉森,”公爵的聲音沉穩低緩,“我最後再問你一次,你真的要去皇家軍事學院?”
他停頓了一下,語氣少有的嚴厲,“那裡可不是讓你談情說愛的地方,你知道那裡的淘汰率是多少嗎——就連你的兄長們,也不是輕輕松松就畢業的!”
公爵盯着她,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歎氣道:“我不想你因為一時的執念,走上錯誤的道路。”
艾莉森知道,父親口中的執念,指的是埃德蒙.雷恩王子——自己的婚約對象。為了追随那個人,她軟磨硬泡,非要父親送她去皇家軍事學院。
但這一次,向來寵愛她的公爵卻沒有立刻答應。
恐怕父親已經察覺到了,王室對這樁婚姻的态度有了微妙的變化,這些年未婚夫待她依舊溫柔,卻有了些刻意的疏遠。
如果艾莉森不去軍校,大不了少出席一些社交活動,等熬到十八歲,照樣能成為王妃;
可一旦她跟在王子身邊,處在衆人注視之下,像艾莉森這樣除了美貌和家世一無是處的千金,要是再出點什麼差錯,解除婚約是小,更嚴重的,隻怕會讓家門蒙羞。
“迄今為止,你的所作所為我都裝作不知,但是在皇家軍事學院,你将不會被特殊對待,即便你是我的女兒也一樣。”公爵沉聲道。
艾莉森擡起頭,她知道父親在擔心着什麼,于是直視着公爵的目光,笑了起來。
“父親大人,”她開口,聲音平穩而堅定,“您還記得,在我八歲時,曾送給我一個水晶魔法沙盤嗎?
蘭卡羅德擡眉,沒有想到女兒會突然提起這件事。
“那時候,您對我有什麼期望呢?”艾莉森的目光,越過蘭卡羅德公爵,穿越遙遠的時間,落在了很久以前。
年幼的自己,自己曾死死攥着母親的裙擺,求她不要走。
“母親,您别走!我再也不搗蛋了!我會當好一個淑女的!”
從那時起,她不再熱衷劍術,父親送的沙盤也被封存——
其實她一點也不喜歡舞會,也不喜歡那些寶石華服,更不喜歡用折扇掩唇,和其他千金們交流社交場上的風流韻事。
她甚至不知道,想要嫁給埃德蒙,是真的出自自己的願望,還是因為很少回來的母親,在訂婚的那晚,抱着她說:
“我的艾莉森要成為王妃了!”
這究竟是母親想要的,還是她自己的人生呢?
她強迫自己做那些并不擅長也不喜歡的事,把自己活成一個笑話,說到底也隻是想要向母親證明自己。
但她的努力也好,驕傲也罷,在前世記憶覺醒的刹那被摔得粉碎。
要懂規矩。
要像那個“上班族”一樣,懂得隐忍。
要滿面笑容,要伏低做小,審時度勢,要會讀空氣,不給别人添麻煩。
否則,就會被所有人唾棄。
前世的自己,不是上班族。
在國防大學,她努力學習,拼命訓練,活得驕傲,死得壯烈。
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做——
低頭。
她絕不會人生和命運交給某個男人,王子也好,還是那個什麼布萊克也好。
“我并不是為了追随埃德蒙殿下。”
她輕聲說道,語氣愈發低沉而堅定,仿佛這不僅僅是在回答父親的疑問,更像是在向某種無形的命運宣誓。“我曾經以為,成為王子的未婚妻、穿上最華麗的裙子、在舞會上跳最優雅的舞步,就是人生最值得追求的榮耀。但如今我明白,那些不過是鍍着金邊的泡沫,脆弱得經不起一絲風浪。”
她輕輕吸了口氣,目光愈發清明:“如果有朝一日,殿下厭棄了我,又或者有朝一日,家族不再能庇佑我——”
公爵皺了皺眉,似乎想要反駁她,但艾莉森卻搶先道:
“那麼我自己呢,作為艾莉森這個人,我又能做些什麼?難道我便隻能接受命運的安排,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流落街頭,落得一個凄慘的下場?”
“艾莉森。”公爵的眉頭鎖得更緊,語氣略微低沉了一些,“你說得太過了。你是我的女兒,無論如何,我都不會——”
“這能改變什麼呢?”艾莉森打斷了他,一字一頓地問道,“如果最壞的情況真的發生,您又能為我做什麼呢?重新找一個門當戶對的貴族男子,再次依靠婚姻去尋求新的栖身之地?”她的聲音低沉,卻透着一絲鋒銳的嘲諷,“且不說被殿下退婚後我是否真能找到理想的人選,哪怕我從此遠離王都,您真的認為,仰人鼻息,無法自主的人生就不會再有後顧之憂了嗎?”
她要去那所學院,不是為了埃德蒙,也不是為了那個未來可能成為“軍神”的男人,隻是為了自己。
她要證明,不需要任何人的保護,也能把這該死的命運踩在腳下!
空氣陷入了短暫的寂靜,隻有牆上老舊鐘表的滴答聲在時間的縫隙裡流淌。
良久,公爵摩挲着手指上镌着家紋的戒指,道:“豪言壯語人人都可以說,但我更相信實績,皇家軍事學院不會留下沒有天賦的人。”
艾莉森站起身,行了一個标準的貴族鞠躬禮。
“我不會讓您失望的,父親。”
轉身離開,門在她身後緩緩合上。
末了,父親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艾莉森,你要小心毒蛇家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