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剛走了幾步,手臂已被無聲靠近的藍曦臣輕輕挽住。藍曦臣附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目光柔和地朝火光中的溫蓁這邊看了看。藍啟仁腳步頓住,布滿怒氣的臉上似乎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波動,最終隻是重重地、無奈地歎了一聲,那步子卻不再向前。
江澄領着金淩也準備離開,同樣被溫蓁招手叫了過來,圍坐在暖烘烘的火堆旁。仙子依偎在金淩腳邊,濕漉漉的長毛粘在壯碩的身上,它張開嘴,伸出粉紅色的大舌頭,呼哧呼哧地喘着氣,熱烘烘的氣息噴在金淩的小腿上。
溫蓁用小樹枝從劍尖扒拉下一枚滾燙噴香的小土豆,遞給金淩:“喏,新出爐的!給你家仙子嘗嘗鮮?”
金淩接過去,對着熱騰騰的土豆吹了又吹,小聲嘟囔:“燙死了……我都還沒吃到一口……”
旁邊的江澄睨了他一眼,輕哼一聲:“出息!跟狗搶起食來了?”
火光映在金淩尚顯稚嫩的臉上,那強顔歡笑下的巨大空洞,如何也掩飾不住。溫蓁看在眼裡,柔聲道:“阿淩,不是想知道為什麼我不喊你舅舅‘二師兄’嗎?趁這火還沒滅,講給你聽?”
金淩黯淡的眼底瞬間注入一點神采,擡起頭:“好啊!”
圍着火堆的幾個小腦袋也都不約而同地停止了對手中烤物的翻動,晶亮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溫蓁臉上。
溫蓁輕輕咳了一聲,将手中的樹枝扔進火裡,看着躍起的火星,慢悠悠開口:“那是很久以前,我不知從哪個書攤上買來的一個……稀罕話本子。”她目光仿佛穿透了火光,投向久遠的記憶,“講的是一位從東土大唐出發的高僧,要橫跨萬水千山,去到遙遠的西天雷音寺,求取三藏真經的故事。”
“從東土……到大西天?”一個少年咂舌,“那得走多少年頭?”
“整整十四度春秋寒暑。”溫蓁伸出一根手指。
金淩撇撇嘴:“禦劍騰雲,不過旬月而已。”
溫蓁笑着屈指敲了下他的腦門:“傻小子!路途之遙,方顯虔誠!若是一飛即到,那經文求來……豈非唾手可得?如何能得佛祖青睐?”
“後來呢?”江澄似乎也被勾起點興趣,問了一句。
溫蓁繼續道:“那位聖僧,一路逢山開路,遇水搭橋,收服了三名法力高強的徒弟結伴同行。”她刻意頓了頓,“大徒弟,号孫行者,本是驚天動地一靈猴,齊天大聖的名号震天響;三徒弟沙悟淨,據傳……是條吞吃過路人的流沙河大妖。”
“那……那二師兄呢?”藍景儀耐不住性子,急切地追問。
溫蓁壓了壓嘴角,眼中閃過一絲促狹的笑意:“這二徒弟嘛……喚作豬悟能……”
她意味深長地看向金淩已經張大的嘴巴,故意拖長了調子:“是頭……成了精的——黑毛野豬!”
“噗——!”金淩一個沒忍住,剛喝的一小口水差點噴出來。他看看溫蓁狡黠的笑容,又下意識看向不遠處皺着眉仿佛還在生悶氣的舅舅江澄,“噗嗤……哈哈哈!”
壓抑的情緒似乎在這奇妙的聯想中找到了一絲宣洩口。
“……”江澄面無表情地站起身,用力拍了拍衣袍下擺沾染的草屑灰塵,語氣一如既往的嫌棄:“果然不是什麼正經玩意兒。白費我心神。”
說罷,頭也不回地朝着等待的馬匹走去,背影挺直,腳步卻似乎比來時輕快了些。
篝火依舊噼啪作響,溫暖安谧。
江澄走後,溫蓁繼續充當孩子王,帶着這群半大少年烤土豆紅薯。金淩掰碎烤熟的土豆小心吹涼,一點點喂給仙子,神情到底松快了不少。他看着遠方已經清點行裝準備離開的修士隊伍,低聲道:“魏無羨早就走了……舅舅也不去追……”
溫蓁小心翻動着劍尖上滋滋冒油的芋頭,頭也不擡,聲音淡淡的,卻帶着某種沉靜的安穩:“追與不追,自有其緣法。這人世間說小不小,說大……卻也未必真有天涯海角之遙。”
金色的火光在她專注的側臉上跳躍,“有緣……終會重逢于江湖。”
她将烤得軟糯的薯塊分了一圈,自己也拿起一個小心掰開。熱氣騰騰的香氣撲面而來。目光掃過不遠處在檐下與人低語的藍曦臣,她心頭一動,拿起僅剩的一整個金黃焦香的烤土豆,小心捧了過去。
兩人在清冷的廟宇廊柱間角落随意蹲下,也顧不得什麼儀态。溫蓁将土豆掰成兩半,熱騰騰地遞過一半。藍曦臣含笑接過,毫無遲疑地咬了一口。
溫蓁這邊剛咬了一口自己那半,就感覺一股冷飕飕的視線落在背上。回頭一看,藍啟仁不知何時又悄無聲息地站在了她身後幾步遠的地方,正闆着臉看着他們……以及那半個被烤黑土豆皮包圍的“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