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曦臣颔首,看向溫蓁的目光依舊帶着擔憂:“有勞江宗主。”
“分内之事。”江澄應道。
沉重的牢門再次合攏,隔絕了外人。地牢晦暗的燈火下,隻剩下江澄與溫蓁。江澄蹲下身,雙手用力抓住溫蓁的雙肩,迫使她擡起頭。淚眼婆娑中,溫蓁隻看到江澄布滿血絲、如困獸般猩紅的眼眸。
“别再添亂了行不行!”這是江澄開口的第一句話,聲音沙啞,透着深深的倦怠。他深吸一口氣,每一個字都似從齒縫間擠出:“為了你,我和藍曦臣耗了多少心力,你可知曉?”
溫蓁的眼神空茫如枯井,怔怔地望着他,半晌,才夢呓般地問:“為什麼……不救魏無羨?隻要你全力相護,是能……”
江澄像是被無形的針狠狠刺了一下,沉默良久,才澀聲道:“單憑雲夢江氏,如何與整個仙門為敵?至少需要兩家聯手,才有那麼一絲希望将他留住!這次保住了,下次呢?我娘生前便斷得不錯,他遲早會闖下塌天大禍!”
“你怎麼就知無人願與你聯手!”溫蓁情緒陡然激動起來,“含光君的态度還不夠明顯嗎?他甚至認為當年魏無羨帶溫氏餘孽離開,無錯!你怎麼不去找他商議!”
連日積累的焦慮、悲憤與無力感猛地沖垮了江澄的堤壩,他爆發般地吼了回去:“藍忘機覺得魏無羨沒錯,那藍忘機當時為何不去做!如今木已成舟,你倒來指責我不曾尋他?!他昨夜能将魏無羨從仙門百家面前強擄走,不惜擊傷他族中三十三位長老。他當時可有礙于身份!現在你倒來質問為何我不尋他?那我現在就告訴你,我為何會在此處!”他急促地喘息着,眼睛更紅。
溫蓁擡眼看着他,到了嘴邊的反駁被堵住,隻喃喃道:“他……将我們的事告訴你了?”
“昨夜,藍忘機強行帶走魏無羨後,藍曦臣安頓好你,便也追了上去。”江澄的語調低沉下來,帶着一種叙述事實的冰冷沉重,“他今晨匆匆返回尋你,才知你已被投入死牢,立刻便尋到我商議對策。我方知曉……你與他之間……”
溫蓁别過臉,聲音輕若蚊呐:“我既動手,便未奢望全身而退。”
“我自然知曉你的性子!”江澄捏緊了拳頭,“可你殺的是誰?金子勳!那人草包一個,死了便死了!若非他父母在金光善面前哭嚎一夜,金光善都懶得多看他一眼!可魏無羨殺的是誰?是金子軒!是金光善寄予厚望的嫡子!是我們的姐夫!金光善豈會善罷甘休?!”
“那是溫甯動的手!與魏無羨何幹!”溫蓁猛然回視他。
“那又如何!”江澄聲音再度拔高,“溫甯即便披着張人皮,說到底也仍是魏無羨駕馭的一條兇屍!主人不下令,它敢随便咬人?!孰輕孰重,你當真分不清?!”他胸膛劇烈起伏,仿佛壓着千斤重石。
淚珠順着溫蓁臉頰無聲滑落。
“若不是他昨夜失控,阿姐……阿姐也不會……”江澄死死閉上眼睛,牙關緊咬,額角青筋跳動,艱難至極地将那蝕心蝕骨的字眼擠出唇縫:“不會死!”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溫蓁失神地喃喃,聲音空洞,“為什麼……活着都這麼艱難……”
“誰不想好好活着?!”江澄的聲音陡然帶上泣音,“金子軒不想活嗎?阿姐難道就想死嗎?!是我無用,我護不住他們……可為何偏偏是你……”他猛地睜開眼,那目光裡有痛、有恨、有絕望,也有最後一線不肯放手的執拗,“我們明明……明明有機會把你拉出來,你卻為何……一心求死?!”
溫蓁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如同風中殘葉。她掙紮着撐起身,伸出沾滿塵灰、尚帶着鐵鏽氣味的冰涼手指,顫抖着試圖去擦拭江澄臉頰上不知何時滾落的濕痕,自己的淚卻更加洶湧,斷斷續續地泣不成聲:“别說了……江澄……别說了……你已經……做得很好……是我不對……是我明知……卻還是……”
江澄永遠無法忘記那個從屍山血海中蹒跚走出的身影。在混亂的不夜天之戰後,人人靈力枯竭,屍骸遍地。藍曦臣一塵不染的白衣濺滿深褐色的血污,懷中緊抱着昏迷不醒、同樣滿身是血的溫蓁,一步一個血印,踏過了堆疊的屍體。
魏無羨的身影早已消失無蹤——是被藍忘機帶離了這人間煉獄。江澄親眼看着藍忘機抱着那熟悉的黑色身影消失在夜幕中,沒有追趕。
而當夜,便有人疾步奔至金光善座下,言之鑿鑿指控親見金子勳殒命于溫蓁劍下。金子勳冰冷的屍體被擡來查驗時,那緻命傷口處殘餘的劍氣鋒芒,正與溫蓁從不離身的佩劍桃夭同出一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