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蓁獨自站在冰冷的泉水邊,夜風卷過,吹得她裸露的肌膚泛起一陣戰栗。左手掌心被那冰涼濕潤的抹額緊緊包裹着,方才那撕心裂肺的灼痛竟真的平息了大半,隻餘下一種深沉的、帶着寒意的麻木。她低頭,怔怔地看着手腕上那截刺眼的素白。在昏暗的光線下,那精緻的卷雲紋路仿佛活了過來,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禁锢般的力量,纏繞着她受傷的手,也死死壓住了那在血肉深處蠢蠢欲動的邪異痛楚。
這算什麼?姑蘇藍氏端方雅正的繼承人,用象征最高約束與清譽的抹額,包裹了她這個動用邪術、遭受反噬的“污點”?荒謬!絕頂的荒謬!可心頭卻像被什麼東西不輕不重地撞了一下,悶悶的,帶着一種陌生的、讓她心慌意亂的酸脹和一絲隐秘的、不該有的貪戀。
這一夜,溫蓁幾乎無眠。掌心傷處在冰涼包裹下變成了持續的鈍痛,雖不再焚心蝕骨,卻也像細密的針,無休止地刺紮着神經。天剛蒙蒙亮,薄霧如紗,尚未散去,她便聽見門外傳來極輕的、幾乎融入晨霧的腳步聲,接着是細微的、器物輕輕放在門廊木闆上的磕碰聲。
溫蓁立刻翻身下榻,赤足悄無聲息地走到門邊,屏住呼吸,将門拉開一條縫隙。
歐陽笙站在廊下熹微的晨光裡,懷裡抱着一卷用靛青細布仔細包裹的書冊,臉上帶着慣有的溫和笑意。
“阿蓁。”他驚喜道,聲音放得很輕,“剛要敲門呢。一起去食堂?剛看見魏兄他們已經走了。”
“不想吃。”溫蓁的聲音帶着一夜未眠的沙啞,目光落在他懷裡的靛青布包上,“你手裡拿了什麼?”
歐陽笙将布包遞過來:“一大早過來就放在你門前,不知道誰放的,我沒看過哦。”
溫蓁心裡那點隐秘的期待瞬間洩了氣,接過布包,淡淡道:“知道了。你去吃飯吧,我待會兒直接去課室。”
歐陽笙點點頭,依舊溫煦:“好,我給你帶一個雞蛋。”
溫蓁随意擺擺手,歐陽笙便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關上門,溫蓁解開靛青布包的結。裡面果然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東西——那卷藍曦臣親手謄抄的梵文《靜心咒》。一股說不清是煩躁、抗拒還是失望的情緒猛地湧了上來,幾乎要将她淹沒。又是這個!看不懂的鬼畫符!在這種時候送來,是要她對着這些彎彎曲曲的符号念經止痛嗎?簡直荒謬!
她心頭火起,帶着一種被戲弄的愠怒,随手将經卷重重扔在案幾上,發出“啪”的一聲悶響。指尖殘留的鈍痛讓她更加心煩意亂,她伸手就想将這礙眼的東西推到角落,眼不見為淨。
下一刻擡頭,就看見藍曦臣的身影不知何時已出現在庭院門口,隔着清晨微涼流動的薄霧,靜靜地看着她。晨光勾勒出他清雅的輪廓,眼神平靜。
“澤蕪君!”溫蓁的聲音帶着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尖銳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揚了揚手中的經卷,“這又是什麼意思?我說過我看不懂梵文。”
她的質問更像是一種虛張聲勢的防禦。
藍曦臣緩步走近,衣袂拂過帶着露水的冰涼石階,留下淡淡的水痕。他在她面前站定,目光平靜地掠過她緊蹙的眉頭、微紅的眼角,最終落在她纏着那截刺眼素白抹額的左手上,停留了一瞬。他沒有立刻回答她帶着火藥味的質問,隻是伸出手,修長的手指輕輕翻開了案幾上那卷《靜心咒》,動作從容不迫,帶着一種撫平躁動的力量,一直翻到末頁。
“經文确為梵文,”他的聲音清潤如泉,在寂靜的晨光裡緩緩流淌,奇異地撫平了她心頭翻湧的驚濤,“但并非不可學。”他的指尖點在那密密麻麻、形如天書的字符上,聲音平穩而笃定,“每日學十字,并不難。”
他擡起眼,目光落回她臉上。那雙深潭般的眼眸裡清晰地映着她此刻有些狼狽、有些憤怒又有些無措的模樣,以及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深藏的茫然和期待。
“昨夜忘機已查到壓制此反噬的辦法,隻是以後多半要留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