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欲将雨,駱抒在審刑院門前躊躇,她不僅沒錢,甚至連一瓦遮頭都沒有。若真落下雨來,她還隻能在這裡躲躲。
孤零零的身影立在那裡,看着門口來來往往的衆人,更顯可憐
韓雨鐘下了值,一身端正幹淨的绯紅圓領袍,遠遠向門口走來。他手中拎着一把油紙傘,是家中老仆非讓他帶上的。自兩年前不慎被箭傷到眼睛後,每逢下雨天,他的眼睛就模糊不清。
行至大門外,空中已烏雲密布,轉瞬就砸下雨滴。韓雨鐘撐起傘,踱步慢行。
四下已經人踏水濺,駱抒收攏裙角,生怕沾濕。她已不好意思在審刑院門口候着,蓋因下值的人多,周圍都是男子,路過她忍不住看她兩眼。
實在不妥,駱抒隻得踏進雨裡,向客棧行去。
隻是還沒走出兩步,頭頂忽的罩來一柄青色油傘,駱抒回頭看去,一位俊朗的郎君撐着傘向她傾來,含笑招呼她,“駱娘子。”
駱抒已許久不與外男單獨接觸,她臉頰飛紅,認得這是公堂上為她洗冤的韓大人,于是便福了一福,“多謝韓大人。”
韓雨鐘本想問她為何還在這裡,但見她神色窘迫,心中了然,“這傘便給你吧,駱娘子可是要回陳留?不若我差人送你?”
當差兩年,韓雨鐘見過不少申冤告狀的,但駱娘子這樣的卻少見,一個弱女子敢上京讨公道,他着實佩服。
聽說要回陳留,駱抒細嫩的臉龐愈發蒼白,“……不,我不回陳留。”
韓雨鐘略一思量便明白過來,駱娘子身世坎坷,又失去依仗,回鄉後估摸有不少閑言碎語。
世道艱辛,逼得人左右為難。
“那駱娘子可是打算留在汴京?”
駱抒秀美微蹙,“民婦有這個打算,隻是汴京城大得很,一時不知往何處去了,讓大人見笑了。”
在汴京讨生活,自是不容易的。韓雨鐘自小在這裡長大,豈有不明白的。
他将傘遞給駱抒,“不要緊,汴京有四百一十四行,行人如織、商戶千萬。我相信依駱娘子你的本事,定能在汴京站穩腳跟的。”
“若有事,上審刑院衙門找我便是。”
駱抒看着他大步走進雨幕中,一身绯衣沾上雨絲很快便濕了,她站在傘下,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粗布麻衣。
第二日,天色放晴,駱抒早早候在審刑院前。
她來還傘。
駱抒昨日回到客棧,不知怎的,她孤身上京申冤一事竟都傳開了。掌櫃贊她忠貞堅韌,免了她房費。又聽說她想留在汴京,衆人你一言我一眼為她說起這汴京城的規矩。
原來想在汴京長住,并非易事。
若家有千金,能在汴京置業,那是最好不過。不過首先得有汴京城的戶口,外縣人獲得汴京戶口,一是記在王侯貴族名下,二是記在汴京親戚名下,三嘛,則是與汴京人結婚。
駱抒當然買不起房,隻能賃房。
而外縣人賃房也是要憑證的,得有人作保,一般人還不行,得是官府出具文書,才會有人賃房給你。否則若是逃犯,房東也得跟着進大牢。
于是,駱抒便拿着傘再次來到審刑院。
雖然數次叨擾韓大人不好,可一事不煩二主,駱抒想,以後四時八節,她定在心中保佑韓大人長命百歲。
年輕女子拿着傘立在門外有些紮眼,韓雨鐘還是當值那身绯紅衣服,遠遠就被駱抒瞧見。
“韓大人,民婦來還傘。”她給了傘,卻沒走,眼裡都是未盡之言。
韓雨鐘眼底浮上一絲笑意,問她:“可是遇到什麼麻煩?”
駱抒忍着臉紅,嗓音細細的,“韓大人請恕民婦冒昧,昨日聽客棧掌櫃說,若民婦想留在汴京長住,賃房事宜需得官府作保,這才厚顔尋韓大人幫忙。”
原來如此,韓雨鐘開口,聲線溫和,“汴京浮客衆多,不少人想在本地賃房,此事本歸汴京府曹管轄,你去的話少不得要排許久才行。我這裡幫你寫個帖子,屆時你就說是我的親戚,總要饒上一點時間。”
他這樣妥帖,駱抒更加羞惱,“這如何使得,韓大人為我洗冤,民婦已經感恩不盡。如今還要借韓大人的名号辦事,我……”
最後一句話囫囵不清,連自稱已忘了。
但對韓雨鐘而言,他隻是想幫襯她一把。得道者多助,駱娘子又有勇毅之心,這是出于道義,無關風月。
他正色,對駱抒講道,“天下惡人多,但好人也多。出門在外若是得人好心一助,事情會順的多。”
“而且,我既已說了有事便來找我,自然不是虛言。”
話已說到這個份上,駱抒再不好推辭。她在心裡默默想,以後還得祝禱韓大人仕途通達才是。
她忍不住去瞄韓大人俊秀的側臉,見他眉目清俊,鼻梁高挺……駱抒急急轉過臉去。
看她如此不自在,韓雨鐘自省有無失禮之處。駱娘子畢竟是女子,别在不經意間慢待了人家。
韓雨鐘幾下裡寫了帖子,駱抒再三謝過,便匆匆去往汴京府衙了。
他說的沒錯,汴京人太多了。
府衙内來來往往,竟都是想在汴京紮根的人。要是能住進汴京城,子孫後輩都可自稱本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