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能屈能伸,褚方知調整聲線用清潤的嗓音裹着恰到好處的溫柔,一副久别重逢的樣子:“約翰叔叔,十年了,沒想到會在這裡見着您。”他邁着從容的步子,锃亮的皮鞋踏在地毯上,一步步向老頭心尖走去。
老頭拿開煙鬥,松弛的面皮抖了抖。
人怎能生成這般形貌?褚方知凝視着眼前宛如地獄魔鬼具象化的臉,面上挂着無懈可擊的微笑,内心吐槽一字不落。
他精準地把握住社交距離,腳步精準地停在兩米外,微微傾身讓老頭看清自己的臉。風衣領口随着動作滑落半寸,刻意裸露的肌膚恰好在陰影交界處泛起光澤。
就這麼停留了七八秒。
他眉峰聚起恰到好處的困惑——這個表情他對着鏡子練了半小時,終于改掉了近視眯眼的習慣。落在老頭眼裡,此刻男人睫毛輕顫如撲火飛蛾,将猶疑與期待拿捏得纖毫畢現。殊不知他完全是現學現賣,這是學的林桓筝那讓人不忍苛責的樣子。
“約翰叔叔……對不起老先生,我真是失禮。”尾音陡然轉調,他忽而後退半步,懊惱的語氣裡帶着令人信服的誠懇,“您和家父的故友實在太像了。”
老頭渾濁的眼瞳稍有迷惘,很快恢複了清明。伴随着手杖與地闆發出的摩擦聲,肥肉抖動間他匆忙堆砌出虛僞的慈祥:“好孩子都長這麼大了,叔叔差點沒認出來。你父親近來可好?”
褚方知握住了他伸來的手,眼眸暗潮湧動。
兩人都很滿意。
“父親一直念叨您,這些年您怎麼連封信都不回?”褚方知面不改色地忍受着老頭身上散發的腐朽氣味,虛扶着他在天鵝絨座椅上坐下。
“哎呀,叔叔忙啊……”老頭支支吾吾地搪塞着,目光卻黏在年輕人若隐若現的脖頸線條上——這欲遮還羞的肌膚比方才裸露的鎖骨更讓他心癢。
“早知道您也在這趟列車上,我就買頭等艙的票了。”
“啊,對,你買在哪裡了?”
“在後面車廂,吵得很。”褚方知輕歎一聲,狀似無意地松開交握的手,“乘務員賣了假酒,有人喝醉鬧事,我正要去投訴。”
老頭被突如其來的瓜忽悠瘸了:“假酒?”
褚方知在心裡冷笑,這老東西比想象中還要愚蠢。他繃直嘴角,故作神秘地從身後“一不小心”掏出瓶紅酒:“說來巧了,我也買了一瓶。您見多識廣,幫我看看?”
他一手托着瓶底,一手指向标簽上的年份。老頭急忙掏出單片眼鏡,眯着眼湊近:“沒問題啊……”
“可我記得1980年——”褚方知壓低嗓音拖了許久,似是回憶,又賣足了關子才娓娓道來,“那年蟲災尤為嚴重,把葡萄園啃了個精光。”
他笃定的語氣讓老頭也開始動搖:“好像……是有這回事。”
“那年我還在寄宿學校呢,叔叔您在哪裡?”
“1980年……我在……在……在……”老頭極小的眼球開始不正常地左右顫動,像是卡出了bug,眼球越動越快,越動越快,不難讓人擔憂會突然炸開。
“Lenore女士也是那年來我們鎮上的吧?”褚方知趁着老頭神志不清,再添一把火,補充着空間主人的設定,“我剛才好像看見她的貓了,她也在車上?”
“對。”老頭檢索到關鍵詞,瞬間恢複意識。
褚方知狀似無心地繼續引導話題:“這些年她在任上,鎮上發展得不錯啊。”多虧了謝遠的情報,他才能把這些虛構的細節說得如此滴水不漏。
“那可不,”老頭莫名地驕傲着:“我們做買賣的,托了交通便利的福,這些年可賺了不少。”
“可我讀書時聽說……”褚方知話鋒陡轉:“有輛列車不知是脫軌了還是遇到塌方了,最後燒得隻剩鐵架子?”
老頭的笑容驟然凝固,汗珠順着四重下巴滾落:“有這回事?”
褚方知蓦然扣住對方汗濕的手腕:”據說死了近百人?真是人間慘劇啊。”
“假的!假的!一派胡言!”老頭觸電般彈開,松弛的眼袋瘋狂抖動:“根本沒有火災!從來沒有!”
“約翰叔叔,您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沒有火災!”老頭幾乎是吼了出來。
“哎,我也隻是聽的小道消息,說不定傳錯了呢。您别激動,先緩緩。”
“沒有火災。”老頭又機械地重複了一遍,胸口劇烈起伏,語氣冷了下來,“你問這個幹什麼?”
“太久沒見,想多聊幾句罷了。”褚方知拿捏着無辜的表情攤開手,“您這樣……要不您先歇着?我有空再過來?”
老頭陰沉着臉,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褚方知微微欠身,轉身大步離開車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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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
林桓筝倚在窗邊,手裡攤着報紙,在二号車廂走廊顯眼處等着——在褚方知回來前,他已經拒絕了四名搭讪的男女。
褚方知想提醒他注意人設,又怕開口反而露餡,隻得目不斜視地與他擦肩而過,徑直走進三号車廂。
林桓筝追着進來,合上門。
全員到齊。
兩具屍體保持着幽魂離開時的姿勢,安詳得仿佛隻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