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真疑惑的問,“為什麼?郡主,你是想逛一逛宮外的夜市嗎?”
宮外集市熱鬧,有賣糖葫蘆,有賣各種玩具的,小販叫賣聲此起彼伏。
昌平卻搖了搖頭,“小叔不見了,我們是乘坐他的馬車出來的。”
薛真并不意外。
她輕聲安慰女童,“沒事的,郡主,趙郎君不靠譜,我早就料到了。”
靠人人會跑,靠樹樹會倒。
凡事還是要靠自己。
“哦?”一道涼薄的聲線,仿若淩遲。
“真真,我隻是牽了馬匹,耽誤了一會兒。背地裡,你就這麼說我的壞話?”
年輕男人豐神俊秀,眸似點漆,他的笑,多了一絲冰冷。
暗衛趙橋,也是憤憤的剜了薛真一眼。“你這小姑娘,狼心狗肺。主子今日可是幫了你。”
薛真輕笑,“一碼歸一碼,郎君幫我,我感激不盡。但是......”
少女表情認真,“趙郎君,我們還沒有很熟悉,你叫我‘薛姑娘’就好。”
“真真”這兩個字,也是趙長策能喊的?
年輕男人光華灼灼,“為什麼?昌平也是這麼叫你的。她可以,為什麼我不可以?”
薛真也笑,“沒有那麼多‘為什麼',不行就是不行。”
趙長策的黑眸眯了眯,眸中浮動了危險的光芒。“若是,我偏要呢?”
少女伸出了纖細的手指,豎在唇邊輕笑,“不可以。”
昌平默默的擦了額間的汗。
她害怕這種驚心動魄的場面。
無聲的死寂,靜靜的在兩人之間流淌。
趙長策的眼尾微彎,終于低笑一聲,“你若是覺得吃虧……”
薛真雙眸黝黑,一言不發的看着他。
他尾音拖長,帶了幾分漫不經心的促狹,“不妨學着昌平,叫我一聲‘小叔’?”
薛真驚得擡頭看他。
年輕男人黑眸燦燦,帶着明晃晃的揶揄。
霎時間,一股熱意“騰”地竄上了少女的臉頰。
“我才不要!”
薛真脫口而出,聲音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顫。
嘁!她又不傻。
這人分明大不了她幾歲,憑什麼要她自降輩分,無緣無故矮他一頭?
“随你。”年輕男人的笑若有似無,語氣輕描淡寫,如同拂過柳梢的風。
他身姿利落,輕輕一躍,跳上了馬車。
少女眼眸圓潤明澈,因為羞惱而更顯晶亮,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瞪着他。
趙長策回眸,正好對上了少女含嗔帶怒的目光。
倏地,年輕男人舒眉一笑,恍如撥雲見日,笑得明媚耀眼,“真真——再會喽。”
駿馬揚蹄,隻留一片飛旋的浮塵。
少女愣在了原地,表情怔然。
*
賞菊宴後,賓客散盡。
京城的方府,又恢複了往日的冷清。
傍晚,水歸甯回到廂房。廂房内,是一股淡淡的栀子香。
一股難以言喻的空茫感,鋪天蓋地而來,生生的攫住了她。
水歸甯身形單薄,仿佛一枝被雨水打濕的潔白栀子。柔美中,透着不堪一握的脆弱。
那雙總是蘊着水光的眸子,此刻卻空洞無神,浸着深秋般的冰涼。
“小姐……”妙音察覺了她的異樣。
她小心翼翼伸出手,對着少女失焦的瞳孔輕輕晃了晃,“小姐......你怎麼了?是身子不舒服嗎?”
水歸甯蒼白的面龐微微一動,像一隻被驚擾的蝴蝶。
妙音的心尖,閃過了一絲憐惜。
水歸甯極輕地搖了搖頭,她的唇瓣翕動,吐出的氣息泛着微弱的涼意:“我沒事的……妙音。”
少女的嗓音輕飄,幾乎要消弭在了空中。
秋夜,天氣泛冷。
妙音攙扶水歸甯,慢慢的走到桌旁。
少女脊背纖弱,挺得筆直,卻更加孤零零了。
妙音心頭揪緊,連忙倒了一杯茶遞了過去。
淺白的熱氣氤氲,瞬間模糊了少女秀美的輪廓。唯有那雙渙散的眼眸,在霧氣中更加幽深、疏離。
“小姐,你先喝口熱茶,暖一暖身子。”
妙音守在一旁,看着小姐這副仿佛被抽空了魂魄的模樣,隻覺心疼。
大小姐外表明媚光耀,骨子裡霸道強制,夥同四小姐五小姐等人,欺負自家小姐。
可是,水歸甯一貫倔強隐忍,如同蒲葦。
縱使受了再大的委屈,她也從不掉淚,更不會流露出這般……令人心碎的脆弱。
這到底是怎麼了?
妙音百思不得其解。
說起來,今日還得虧那位薛姑娘出手相助,若不然,小姐怕是被大小姐欺負了個徹底。
妙音正想着,一聲低低的驚促卻打斷了她的思緒。
“啊——”
水歸甯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臉,似是看到了可怕的東西。
妙音被少女的激烈反應,驚得心頭一跳。
細白的手,死死的遮住了秀美的臉頰。妙音看不清她的表情,隻聽到少女微弱的呼吸聲。
似是在哭,又似是在笑。連帶着單薄的肩膀,也在輕輕的聳動。
妙音皺眉,不懂什麼東西,能使自家小姐這般失态。
桌角,立了一枚細瓷瓶。
釉色冰冷,精緻秀巧。
——金創藥!
妙音的疑惑更深了:“小姐,先前郡主賞的那瓶藥霜,咱們不是早用完了嗎?”
話一出口,她自己也是一愣。
是呀,藥已經用完了,怎麼會又出現了一瓶新的呢?
水歸甯的臉色驟然變了。
原本雪白如紙的面頰,飛速的湧上了一股難堪的青白。
她的瞳仁黑而大,死死的盯着金創藥,指尖無意識地掐進了掌心。
妙音沒察覺到她的不對勁,隻是高興又多了一瓶靈藥。
她的面龐圓圓的,笑得露了一口細牙。
“薛姑娘心性缜密,玲珑細緻,她猜到那藥用完了,特意送了……”
“扔了。”少女的嗓音冰冷,淡淡的吐出了兩個字。
妙音詫異的擡眸,“為什麼啊,小姐?金創藥祛疤的效果很好,即便是大小姐,也沒有用過這麼昂貴的藥霜。”
“妙音,我讓你扔了。你現在連我的話,也不肯聽了嗎?”水歸甯垂下了眼。
她那纖細的身軀,因為情緒激動,而隐隐的顫了顫。
妙音隻覺,水歸甯的情緒很不對勁。
妙音不敢惹她生氣,當即附和,“好的,小姐,你别生氣,奴婢現在就将這瓶藥扔了。”
小侍女說着,便要去扔那瓶金創藥。
水歸甯冷冷一笑,卻率先搶走了那藥。
“小姐,你......”妙音一怔,不明白她要做什麼。
水歸甯的手指細白,緊緊的攥住了那瓶藥。她脆弱的面容繃緊,如一根将斷未斷的顫弦。
妙音見她想開了,不禁露出了一個笑,“人家好意送來,哪有不收的道理。”
何況,這麼靈驗的一瓶金創藥,以後也會用上的。
她的話音還未落,少女目光一狠,将金創藥狠狠的砸在了地上。
霎時間,細細的藥瓶,四分五裂。
“小姐——”
在妙音破碎的目光中,少女雪白的手,蜿蜒了一條細細的血絲。
水歸甯面龐秀白,卻絲毫不覺得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