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這天,兩人一同到寺廟去上香。
出門時外面飄着小雨,風也涼飕飕的。糜嶺今日難得穿了身長衫和馬褂,姜瓷也一樣的打扮。衣料不厚實,糜嶺生怕他受涼,硬是又給他披了件披風。在車上,他一直嚷着熱,确實出了一身汗,鬓發都濕哒哒黏在額角。
糜嶺摸摸他額頭,總覺得燙手,攥緊了披風不給他脫,問他:“頭痛不痛?”
“不痛,你把窗戶打開嘛!”
“不可以,身上這麼燙,肯定在發熱,不能再吹風了。”
“穿這麼多,不發熱也悶得發熱了!”姜瓷扯開了衣襟喘氣,探出身要去搖車窗。
糜嶺拽他回來,抱着他哄:“小寶,今天這樣的日子,可不能帶着脾氣到廟裡去,剛才出門前是不是答應過舅舅的?一會兒我們還要給你媽媽上香,你一副不高興的樣子怎麼行,是不是?等我們回了家,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全聽小寶的。”
他撇着嘴不太服氣,但到底是安靜下來了,說:“那我想喝酸梅湯。”
“夏天還沒到就喝那種涼的東西。”
“你給我不給我買?”
“好好,買,寶寶不鬧,你熱,那麼衣服稍微解開一些,這樣好不好了?”糜嶺解開了他馬褂的紐扣,他因為穿着男裝,裹了束胸,也一道解開來。
他抓着糜嶺的手貼在頸上,嚷着說他手上涼涼的舒服,這才消停,不一會兒就昏昏欲睡,模模糊糊之間,忽然下腹又是一陣淩厲的墜痛,刺得他立刻清醒過來。
近來他總是這般肚子不舒服,糜嶺見狀心裡又急燥起來,總覺得他要出什麼事,立刻把披風裹緊了他,說:“就不該讓你出門,你這幾天比前一陣子還沒精神。”
他捂着小腹委委屈屈地道:“我不是生病,是……都怪你生辰那天……一直到現在還痛呢!”
糜嶺被他噎得講不出話,也去摸他肚子,輕輕揉了一陣兒,他臉色才和緩了些,朝窗外張望,遠遠瞧見了一座黑金佛塔,在濛白的雨霧裡也不減巍然之氣。
自從來到香港,他還沒有見過廟宇,于是下了車便迫不及待就往裡鑽。
這會兒雨已經停了,稍稍有一點兒陽光,蒸着水汽,寺廟院落中不進風,悶得又熱又潮,到處擠滿了人,亂成一團,走道兩邊排着數個大香爐,焚出的煙太盛,直迷人眼。
還沒有走幾步,他就被彌散的煙味嗆得咳個不停。糜嶺忙拉他到角落裡躲一躲,他扶着牆根幹嘔了幾聲,徹底蔫兒了,蹲在地上賴着不肯起來。
糜嶺正好言哄他的時候,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一個小沙彌,雙手合十講了聲阿彌陀佛,對糜嶺說:“施主,住持已經等您許久了,請跟我來。”
“等等,齋堂後面不是有個小院子麼,你先帶我那兒去,我……我外甥不太舒服。”
姜瓷擡頭睨他一眼,慢吞吞站起來往他懷裡倚,拖長了聲音膩膩地喊:“舅舅,小舅舅啊,我想喝水。”
糜嶺摟着他跟在小沙彌身後,貼着他耳語:“好好說話。”
“我怎麼沒好好說話了,我一直這樣說話的。”
“哪裡又不高興了小寶?說好了不鬧脾氣。”
姜瓷嘟囔:“我可不是你外甥。”
“好好,”糜嶺偷瞄一眼認認真真領路的小沙彌,拿手掩着姜瓷的臉,低頭深深吻了他一下,“你是我的寶寶,親愛的,甜心,可不可以了?”
姜瓷被逗得吃吃地笑開了。
他們走上一道幽深的小徑,外頭喧鬧的人聲逐漸遠去了。小徑兩旁栽種着山玉蘭樹,已經過了花期,殷殷綠葉中偶見一兩抹白粉色。再拐一個彎,豁然到了一處庭院,院中一張石桌,桌上擺着茶水。十多米開外有一排古樸的雕花窗,大約就是齋堂的窗戶了。
姜瓷坐下來倒了杯茶,糜嶺則走到身旁一處樹蔭下,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錦盒遞給了小沙彌,小沙彌接過後又原路返回離開了。
“你給他什麼東西?”姜瓷問。
糜嶺也走到石桌坐下:“一會兒就知道。我們坐一坐,休息好了,舅舅帶你去上香。”
“哼,鬼鬼祟祟,你做壞事!”
“我當着菩薩的面做壞事麼!過來,也給舅舅喝一口。”
“不給,你自己倒。”
糜嶺仍笑意盈盈,也不計較,可還不待去他去拿茶壺,姜瓷就主動湊過來,渡了一口茶給了他。他摟住姜瓷的腰,姜瓷跌進他懷裡,笑說:“好不好喝啊?甜不甜?”
“嗯……舅舅沒留心是什麼味道,再給舅舅嘗一嘗。”糜嶺就又吻住他,纏纏綿綿地膩了一陣兒,忽然遠處迸開一聲肅穆的鐘響,吓得姜瓷退開來,心慌得正厲害呢,見糜嶺一臉驚愕,也是一副被驚着的樣子,一時又笑起來,說:“我們在這裡做‘壞事’,菩薩不高興了,不給你親了。那個小沙彌怎麼還不來?”
“這怎麼叫做壞事,菩薩不知道我們小寶最好最甜,舅舅親親你,隻會是好事,”糜嶺還是又吻了他一下,朝小徑上張望,“我們先去上香吧,好不好?”
“還再坐一下。”他拉着糜嶺的手往小腹放。
“還痛?”
“有點。”
糜嶺便給他揉起肚子來,他軟在糜嶺懷裡,漸漸犯了懶,耷拉起眼皮,幾乎是馬上就睡着了。再一次被鐘聲驚醒時,那小沙彌正巧回來了,将錦盒放在石桌上,作了個作揖後就又走了。
姜瓷打着哈欠,看糜嶺打開錦盒,取出一個用紅繩串着的小金鎖來。
他說:“哦,我知道了,你叫小沙彌拿這個去給住持開光。給誰戴呀?”
糜嶺把紅繩往他脖子上套:“除了你還有誰?”
“小寶寶才戴這個!”
“你不就是我的小寶寶,”糜嶺把金鎖扶正,“把你鎖在舅舅這兒,病和災都帶不走你。”
姜瓷張了張嘴,想說周盛業可是能随時帶走他呢,可見糜嶺一臉虔誠,仿佛真相信這小小的鎖能将他鎖住,話到嘴邊便遲疑了,沒有掃興,于是隻是摟着糜嶺肩膀親昵地蹭了蹭他額頭,道:“謝謝你小舅舅。”
糜嶺親親他:“好乖,睡舒服沒有?睡好了我們就走了。”
“嗯。”
他們去到廟裡的地藏殿,這兒是放置牌位的地方,裡面冥暗極了,隻有供桌上點着兩盞黯淡的燭,隐約照出殿正中地藏王菩薩像的一點兒輪廓來。
糜嶺要了好幾炷香,燒給他的母親和兩個姐姐,因為腿不方便,就沒有跪拜。姜瓷進香的時候,糜嶺也一同拿了一支,将香插進香爐後,卻和他一起跪下了。姜瓷偷偷觑他一眼,見他跪得吃力,幾乎俯不下身來,便潦草磕了個頭,馬上站起來去扶他。
糜嶺緊緊捏着他的手說:“小寶,舅舅自作主張,替你母親在這兒也立了一個牌位,等挑個好日子開過光了就擺上來。我記得你說過你母親不喜歡香港,可你總歸待在這邊,以後逢年過節也好來進香表表孝心。假如有機會,舅舅當然帶你回上海去祭拜她。前一陣子張志骁來了信,說她的墓已經修好了。”
姜瓷感覺香爐裡的煙直往臉上撲,熏得眼睛熱辣辣的。他問:“真的麼,你真的帶我回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