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整個上午,姜瓷都沒下樓來,這也是常事,往日他總要睡到這時候的。可到了下午兩三點的光景,還聽不見有動靜,王媽上樓來瞧,進房一看,姜瓷直挺挺躺着,雙眼緊閉,臉色隻比死人還要白。
王媽立刻着了慌,撲到床前來探他鼻息,很弱,再摸他額頭,滾燙的,忙奔下樓去,叫傭人去山腳請白醫生。
這白醫生是英國人,姓懷特,到中國來就取了個中國姓,原本在醫院任職,後來被周盛業挖來做專職家庭醫生,隻給姜瓷一人看病,安排他住在山腳,來去也方便。
傭人馬不停蹄,趕到半山腰,正碰上陳青柏的車駛上來,當即扒着車窗哭天搶地地喊道:“不好了!屋裡那一位要死了!陳先生,快請醫生!”
陳青柏聽了這話大驚失色,罵道:“混賬東西,你胡說八道什麼!”說罷将傭人拽上車,慌忙地讓司機掉頭往山下去,接了白醫生來,已經傍晚了。
白醫生急匆匆奔上樓,除了王媽不讓任何人上去。
陳青柏在樓下心急如焚,等了好一陣兒,總算等到他下來了,忙迎上去詢問情況,白醫生腳步不停,語氣嚴肅,道:“很兇險,我得給周先生打個電話。”
“什麼?這麼嚴重?到底怎麼回事?我昨天過來見到他,他還好好的。”
“王媽說昨天他淋了雨,自然是受寒傷風了,要是早點發現還好說,拖到現在一天一夜了,高燒這麼久正常人都受不住,更何況他,陳先生知道他情況特殊,身體一向很弱。”
陳青柏一時呆住了,想到昨日姜瓷因為袍子的事鬧脾氣,生起氣來也那樣水靈靈活潑的……淋雨……糜嶺是纏着姜瓷胡鬧來着,又在花園裡,又在餐桌上,晚上躲在房裡繼續折騰,這下好了,把姜瓷折騰成要死的人了!
他又氣又急,奔去書房打電話,抓着聽筒顫顫巍巍撥号,接通後急迫地高聲喊道:“管家!快給舅舅拍份電報,就說——就說小寶要死了!全是他害的!全是他害的!”
隔一天周盛業來了山莊,得知姜瓷還沒醒,大發雷霆,讓幾個警員綁了一衆傭人拖出屋子,連夜就尋了批新人來。因為王媽年輕時做過周盛業母親的丫鬟,顧着這份情面,周盛業還把她留在了山莊。他沒多待,覺得等在這兒也隻是添亂,警隊裡也有事務要他處理,天一亮,也就下山去了。
糜嶺是第三天下午到的,拄着手杖從前院走進來,仿佛從沒有患過腿疾,一陣風似的往樓上去了。
到了姜瓷房門前,正遇上白醫生出來,聽他簡單說了說姜瓷的情況,迫不及待進去了。
屋子裡很暗,床上挂起了湖白色的帳幔,層層疊疊罩着,姜瓷的身形隐隐綽綽,隻有一隻手腕垂在外面,指尖松松地蜷着,毫無生氣。
糜嶺心頭突突地跳,坐下來掀了那簾子,探身去看姜瓷,一張臉煞白,連嘴唇都沒有血色,原本渾圓的下颌線條消減下來,尖得駭人,像吮幹淨的棗核尖兒,眼窩凹進去,仿佛白布匹上燒了兩個香煙洞*。
他摸上他面白如紙的臉,怕一碰就碎了,指腹輕輕一觸,姜瓷似有所覺,睜開眼來。
“小寶。”糜嶺湊近了喊他。
姜瓷有些恍惚,眼前一片朦胧,眨了眨眼再看,望見糜嶺風塵仆仆的臉,眼底兩窪青黑,下巴冒出小胡渣,頭發亂蓬蓬,耳後還翹起一縷。
他茫然盯着他,片刻後撲簌簌地落下淚來。
糜嶺眉頭緊皺,俯身來吻他,他不願意給他親,偏過頭,那吻就落在了臉頰上。吻過了,糜嶺還不退開,仍把嘴唇貼在他稍燙的皮膚上,溫柔又輕盈,像停了隻蝴蝶在上面。
“小寶。”糜嶺抱緊了他,又這樣喊,一遍遍,啞着嗓子,聲音粗粝地磨着他的耳朵。
他更是要哭,喉嚨裡流出一串顫音,身子不住地發抖,一顆心忽然脹大了,像無數隻蝴蝶飛進來,撲棱棱在胸腔裡蹿動,擠得他喘不過氣。
他這些天夜夜做噩夢,夢裡全是糜嶺講的那些紮心窩的話,現在見了他,聽到他這樣眷戀地喊自己的名字,忽然覺得或許糜嶺是特意貶低他,好讓陳青柏死了求娶他的心。其實糜嶺還是要他愛他的,不然怎麼會放下生意火急火燎地趕回來?
他這麼想着,哭得更厲害,回抱住糜嶺,往他懷裡靠,想說話,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糜嶺摸着他嘴唇,哄小孩似的抱着他輕輕地來回晃,說:“好了好了,小寶,我知道,舅舅知道你受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