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天還沒亮，第一軍團的接駁車就停在了别墅門口，納西索斯端着果汁站在窗邊，俯瞰着晨霧中那道漆黑的身影。
傅淩若有所覺地擡頭看向三樓的窗口，卻隻看見淺綠色的窗簾拂過郁郁蔥蔥的爬山虎，在黑暗中微微晃動。
“……”傅淩收回視線，拿起了昨天留在接駁車裡的書，“走吧。”
天蒙蒙亮時，休息了好幾天的剛玉突然從林間騰起，銀白的戰艦掠過森林，掀起層層浪濤往群山深處駛去。
戰艦掠過山林與湖泊，從駕駛室往外看去，可以看見綿延的雪山披挂着日照的金光，如同沉眠的銀白巨龍，細膩的鱗甲上流淌猶如幻彩的光輝，晚春溪水化凍，無數溪流順着山澗流淌，蜿蜒于茂密的林野之間。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恐怕很少會有人相信接骨木星居然還建有原始時代的獵戶木屋。
湖區陰沉沉的天色下，苔藓與藤本植物爬滿了一人居的小木屋，幾隻巨角鹿在霧氣彌漫的林下遊蕩，聽見有人來了擡頭看上幾眼，眼見不熟又繼續閑逛起來。
納西索斯瞥過巨角鹿，然後輕輕拽響了門口的搖鈴。
“滴，薩菲爾公爵到訪。”
這裡的一切雖然披着原始的外衣，但事實上還是先進的智能設備。
過了兩分鐘，木門被猛地拽開，重重砸在牆壁上發出了冤死的嘎吱聲。一肚子起床氣的沃頓瞪着眼睛，滿臉褶皺，枯草似的頭發上還挂着幾片灰綠色的地衣，整個人就像密林深處的德魯伊一樣。
沃頓被擾了清夢，氣炸的肺剛準備往外吐氣，擡頭就對上了一雙溫溫柔柔的眉眼。
“……”這個不敢罵，萬一不小心把人罵進醫院，芙蕾雅不得扒了他的皮？
“沃頓博士，日安。”
“日安。”沃頓沒好氣道。
沃頓的小木屋是古老的獵戶風格，牆上的木弓與羊皮地圖陳舊又油亮，大大小小的木櫃上放滿了坩埚和藥劑，散發出清苦的草木香氣，納西索斯坐在陳舊下陷的沙發上捧着熱紅酒，一身白衣被壁爐的火光照成橙紅。
也不知道是什麼情況，沃頓煮好熱紅酒後沒有坐下，而是另起了一鍋熱水，轉着圈往咖啡杯裡沖去。
草木清雅的甘香彌漫開來，納西索斯好奇地探頭看去，隻見一顆棕黑色的“海藻球”在咖啡杯裡迅速膨脹，圓頭圓腦地飄在水面上打滾。
“？”
學識淵博的納西索斯刮空了腦袋，也沒看出來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傅淩那小子送我的養生茶，說是可以清肺抑火，我瞧着長得可愛就留下了。”沃頓看出他的疑惑，撚着胡子得意道，“哎，這小子真不錯，要是我那幾個曾孫也有這孝心就好了。”
“？”
納西索斯唇角一抽。
這破草又養生又可愛，完全拿捏住了沃頓這個瘋癫小老頭的古怪喜好，傅淩怎麼還帶無師自通的？難道是種族天賦？
“你要嘗嘗不？”沃頓拎起一袋包裝簡陋的三無雜草，滿臉紅潤地炫耀道。
“博士費心煮的紅酒總不好辜負，下次到訪再嘗吧。”納西索斯淺淺笑着，看上去溫柔又得體，“況且茶葉數量不多，您自己留下就好，既然是傅淩送的，我回去總能讨上一口。”
“那太好了。”
隻是客套的沃頓立刻把養生茶收回櫃子底下，生怕納西索斯真的要喝。
哎，這些小輩不懂這種山野直出，沒進過工廠沾鐵鏽的尖貨有多難得，他還是留着自己喝吧，省着點能喝半年呢，嘿嘿。
納西索斯嘬飲着熱紅酒，才不稀罕看那袋破草一眼。
在傅淩忏悔以前，他絕對不會給他的東西半點好臉色，即使隻是一根無辜的小草。
“好了，說說吧，你今天應該是為傅淩來的吧？怎麼了？”
見事情終于進入正題，納西索斯看向沃頓被耷拉眼皮遮住一半的棕眸，将熱紅酒放在矮幾上說道：“是。”
“我想請博士為他重新為他設計的機甲，所有材料費用都由我出，至于報酬……您可以随意開價。”
“哦？”沃頓來了興趣，卻不是為了納西索斯許諾的報酬。
“為什麼？格裡芬回收後，在我手下疊代了足足十六年，我敢說全宇宙都找不出比它更好的機甲。”
“況且傅淩是你的騎士，沒人比他更适合繼承格裡芬了。”
納西索斯輕笑一聲，看向整整一面牆的手繪機甲設計圖，那些設計圖用蘸水鋼筆勾勒，線條底下還能看見一些碳筆的痕迹。
“對于博士來說，達努之書裡的每一個孩子離家遠遊，都是為了尋找一位能夠并肩作戰的夥伴吧？”
“在格裡芬心中，騎士歐尼斯已經無可替代，他們共死于榮譽，名諱也應止步于此，化為永恒的碑石伫立。”
“……”
這些将機甲人格化的話瞬間戳中了沃頓心中最柔軟的部分。
幾十年來，很少有人能夠理解他的想法，一堆無機物鑄成的殺戮武器而已，又算什麼生命？從生命的定義來看，或許确實如此，可那是他傾注了數十年的心血的孩子啊，又怎麼可以隻用武器這種冰冷的字眼概括？
達努之書并不隻是機甲設定集，而是一本故事書。
他傾盡全力去創造夢想中的生命，以文字構築世界，讓生命得以孵化。
他陪伴它們的一生，看着它們誕生、成長、遠遊、歸家、衰亡，這是從他腦海中誕生的生命，時他的孩子，擁有完整又跌宕起伏的一生。
沃頓不再說話，納西索斯知道自己成功了一半，接下來隻要不顯得太過虛僞就好。
況且沃頓對傅淩印象不錯，能為他剩下不少事。
老年人總是多憂多思，納西索斯給了沃頓一些傷春悲秋的時間，直到那雙眼睛從設計圖上拽開才繼續開口。
“而于對我來說，已完成的詩篇隻會為後繼者蒙上陰影，傳承固然迷人，可我永遠隻會傾心于前無古人的開創。”
他納西索斯隻要成為傳奇的序章，而不是任何人的注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