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臨川走到清心院,還沒進門,就聽得一陣哈哈大笑。
謝老夫人正在與夏蔭等人玩兒關樸。
她見謝臨川拎着食盒來,笑道:
“快來快來,我正赢了錢,買你手裡的東西吃。”
夏蔭幾個人都是老太太跟前的人,說是關樸,其實就是哄老人家高興。
她們見得少主人來,俱都退下了。
謝臨川打開食盒:“祖母請看。”
盒子裡紅櫻桃如寶石一般,璀璨紅豔,顆顆都很大。
謝老夫人還記着這櫻桃呢,奇道:
“夏蔭不是說,那女娘是抱着簸箕賣的,不好找。竟讓你找到了?”
謝臨川神采飛揚:
“那可不是。今天我陪寶慶去中瓦看傀儡戲,看見了那女娘。她已經行商變坐商了。”
“您猜怎的?她那攤位的牙帖,還是我在臨安府署裡,親手辦的呢!”
謝老夫人笑道:“那是真巧了。”
拈起一串櫻桃,送入口中,又見孫兒取出了食盒上層。
下面竟還放了幾串蘑菇、蘿蔔,顔色有些黃黃灰灰的,不甚好看,香氣倒是濃郁。
“祖母,這是油鹵串串。”
謝臨川也用江清瀾的術語介紹。
“香中帶着麻辣味,好吃得很。您放心,這些我都用水涮過了,不像剛出鍋的那般辣了。”
謝老夫人吃了一串蘑菇,果然麻辣回香,滋味獨特。又吃了一串蘿蔔。還想再吃木耳,讓謝臨川擋住了。
他想起寶慶公主的囧态,哈哈大笑:“祖母,您先吃些櫻桃。過會兒,再吃油鹵串串。不然,就像寶慶那傻丫頭了。”
當下三兩句,把今天寶慶公主的糗事給說了。
謝老夫人也笑,凝視着盒子裡的油鹵串串,說:
“寶慶公主最是挑剔。連她也受不住這誘惑,說明江娘子的飲食,着實好吃。”
謝臨川贊道:
“的确!豐樂樓的東西,來來回回就那些,江娘子的新鮮玩意兒倒多,實在有趣。”
謝老夫人凝神片刻,忽的嚴肅起來,道:
“我聽說,太子賞了一方端硯給你。我記得,你小時候和三皇子玩得好,怎麼現在,倒和太子走得近些了?”
謝臨川嘿嘿一笑:
“三皇子這個人心機太重,和他說話累得很。太子殿下心地善良,處起來自在些。”
刺的一聲,他把油鹵串串的竹簽紮進桌布裡。
“反正我都是玩兒,給他們說些蹴鞠之類的事,無傷大雅。祖母不必擔憂。”
謝老夫人卻搖了搖頭,轉而說:“你覺得寶慶公主怎麼樣?”
謝臨川知道她的意思,他父王、母妃知道自己來說不通,就讓祖母來問。
當下,他眼神飄忽起來,漫不經心地說:
“無聊得很。她非纏着我說什麼簪花、穿衣的事,聽得我頭都大了。”
謝老夫人卻不說尚公主的事兒,隻道:
“寶慶貴為公主,你覺得無聊。江娘子市井草民,你卻道有趣。你可知,這是為什麼?”
謝臨川:“自然是因為江娘子在飲食上花了很多心思,寶慶倚仗的,卻隻是權勢。”
謝老夫人歎口氣:
“寶慶生來富貴,慣以權勢壓人。對誰笑一笑,都以為是纡尊降貴了。她哪裡知道,百姓在市井裡讨生活,有多不容易?”
當年,謝老夫人與第一代東平王謝山,是從底層摸爬滾打上來的,對市井生活很是熟悉。
“我的父親是農夫。那時候,為了糊口,春種秋收、夏耘冬藏,沒有一天閑着的。若是遇上天災,洪旱蝗蟲,顆粒無收,就得餓肚子。”
“幸虧現在官家仁慈,輕稅薄徭,還積極赈災,百姓日子才好過點兒。若是幾十年前的亂世,哎,不可說……”
“像江娘子這般的小生意人,也不容易。一則是要交稅,喏,其中之一就是你辦的牙帖,二則是,如何在同行中脫穎而出?”
“都是賣果子的,為什麼你就覺得她的好?隻有花心思呀,做夢都得想着這事兒。不然怎麼辦?她可沒有寶慶公主的權勢。”
謝老夫人啜了口茶,最後把一根油鹵木耳吃了,道:
“祖母說句你不喜歡聽的。你雖道寶慶無聊、江娘子有趣,但你自己,也跟寶慶公主是一樣的。”
謝臨川最煩他父王、母妃唠叨,但祖母的話,他還是聽的,當下凝神不語。
……
從清心院出來,已近亥時,外間打起了雨點。謝臨川又想起一事,忽的大喊:“平林!”
……
雨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平林騎着馬,火急火燎地趕往中瓦。
傀儡戲台對面的攤子已經空了,幾個大紅燈籠也熄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