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猶豫,他毅然的撲進那個朝思暮想的懷抱。
“我很想你。”止不住的哽咽,許燕舟不忍收緊力道,生怕傷了懷裡那柔軟。“很想很想,你知道嗎?”
她如何不知道呢?分明思念他已經成了習慣;分明無數次的幻想;分明攢了十幾年的話要講,可真見到了,柳瑛連一句都說不出。
眼神傳遞着未能說出口的話語,他們知道,彼此這些年過的都并不盡如人意。
“你當真要屠城嗎?”
笑意僵在臉上,許燕舟不知道如何作答,滔天的冷意無視了堅硬的盔甲,由内向外地貫穿了他。
大漠的風似乎又起。
沸騰的血液漸漸涼了下來,許燕舟明白,一切都回不去了——這個讓他貪戀的懷抱,終歸會成為往後日子裡一場深刻的痛苦。
可那又如何呢?不會更糟了。
至少,見了一面,現在他終于可以放下一切去護住自己的良心。
可他不能告訴她。
他不能告訴任何人。這是隻能自己吞咽的苦痛。
肩上的傷隐隐作痛,許燕舟不舍的松開手,退後一步。
“将軍。”冷冷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副将帶着一隊兵馬趕來了。
大抵是咽不下營帳中那口氣,副官言語中盡顯威脅。“王上的軍令到了,說要您親自接。”
似乎被一道驚雷劈中,許燕舟神色一變,猛然翻身上馬。
“知道了。”
“這位是?”副将指向雪地中央的柳瑛,言語中滿是戲谑。
許燕舟有些緊張。
他怕這瘋子知道他們的關系後…
他現在,根本護不了她,護不了任何人…
“我不過是個賣酒的閑人罷了,倒是您,看上去便像個威風的将軍呢。”柳瑛重又換上一副招牌笑臉,連忙搶過話頭。“我這兒有些招牌酒,您要看看嘛?”
“當然,我怎麼好拂了美人兒的面子?”柳瑛的話很好的取悅了他。
笑得有些猙獰,副将下馬擁過柳瑛便要朝風雨樓走去。
冷笑一聲,柳瑛所有刻意僞裝的柔軟、沙啞的溫情,都在副将擁過她這一刻被徹底剝離。
那一直垂在身側的另一隻手,此刻如同蟄伏已久的毒蛇,以快得撕裂空氣的速度揚起!
一道冷硬的金光,在她指間驟然迸現!原本已有些暗淡的钗尖在慘淡的雪光下,閃爍着一點尖銳、冰冷、淬了恨意的寒芒!
她的動作沒有半分猶豫,精準、狠厲地插向他暴露在外的脖頸。
這是她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
她明白他的身不由己,可她不能原諒。她不能替雁回原諒,也不能替年少的柳瑛原諒。
“噗嗤——”
一聲沉悶得令人牙酸的鈍響,在死寂的雪原上驟然炸開!
副将的身體猛地一僵,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當胸擊中。他所有的動作都停滞了,時間在他眼中被無限拉長、凝固。他難以置信地看向那個笑的肆意張揚的女子。
然而還未反應過來,那钗子竟又迅速拔出,反手插進柳瑛自己身體中。
副将倒在雪地上,眼睛不甘的睜大。
柳瑛在即将倒地的一刹間被沖出的葉清緊緊摟住。
那钗子本該刺進許燕舟身體裡。
柳瑛嘴角漾出血紅的笑,可她畢竟不舍得。
“你這又是何苦!”
“我怎麼可能眼睜睜看着那幫畜牲就這麼毀了雁回。”柳瑛笑着擡手,緩緩摸向葉清的臉“不要忘了我…”
“許燕舟…若有來世,我不要再等你了,我們不要再見…”
饒是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葉清還是沒能接受這一切,頹然跪坐在地上。
許燕舟瞳孔猛然放大,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發生這一切。視線艱難地聚焦在咫尺之遙的女子臉上。
那張蒼白的面孔上,此刻隻有一片近乎虛無的平靜。
風雪吹拂着她風帽下的碎發,那雙曾倒映過他模糊輪廓的眼睛,此刻空洞得如同兩口吞噬一切的枯井,再也映不出任何光亮,也映不出他此刻眼中翻湧的驚愕。
手上失了力度,許燕舟猛地勒緊了缰繩,馬兒不安地踏着步,噴出團團白氣。他嘴唇翕動,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仿佛要掙脫某種無形的枷鎖。
然而最終他僵硬地坐在馬鞍上,如同一尊被風雪封凍的鐵像,紋絲未動。那鐵鑄的甲胄在暮色裡泛着堅硬而冰冷的光。
他不能,背後全是眼睛。
那雙擡起的、懸在冰冷空氣中的手,終于緩緩垂落。暮色四合,雪光映照着她蒼白的臉,唯有那身火紅似嫁衣的紅裳,依舊在茫茫雪野中絕望地燃燒着,像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
雪花一片一片,無聲無息地飄落。鮮血染紅了這片銀裝素裹,葉清緊緊抱着不再說話的柳瑛,淚水無聲的滑落。
将軍高踞馬上,終究沒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