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二十貫?”
“鈴鈴鈴!”
小吏一愣:“三百五十貫?”
女郎點頭,确認搖一下鈴就是十貫的意思,繼而——“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仿佛拍賣不用花真金白銀似地搖了起來。
拍賣沒規定一次能最高加多少價,鄭振業面色不好看,還沒舉手喊價,就聽見林地價格在不絕于耳的鈴铛聲中飙升,轉眼超過四百貫,還要往上走。
鈴鈴脆響,猶如天籁。
曹志和既激動,又擔心,女郎有心幫他擡高價,萬一榮國公府撂下不拍……他悄悄地接近女郎,想着打個商量,擡到差不多就好了。
鄭振業卻做了一個暫停的手勢,“官賣場什麼時候改了規矩,連形迹可疑的人都能放進來?萬一是賣家雇來胡亂叫價的呢?我要求驗看銀票。”
市令蔣修遠輕咳一聲:“按着市署規定,的确可以驗看銀票,前提是兩方競價,價格擡得太高僵持不下時,才能驗看,閣下看……”在鄭振業既然沒有加價,那隻能算黑衣人一次性追加的價格。
“四百八十貫,”鄭振業黑臉,“驗看銀票。”
蔣修遠也料定黑衣人是曹志和找來擡價的江湖朋友,心底有幾分同情,歎了一聲。他還沒到近前,二樓傳來上峰清清冷冷的聲音:“我來驗。”
程月圓有點緊張地摳了摳她的鈴铛。
沒一會兒,聞時鳴拾級而下,來到她身前站定,探究的目光盯着她。那清冽平靜的目光叫程月圓心頭一跳,恍惚以為自己身份暴露了。
下一瞬,聞時鳴伸出手:“銀票。”
程月圓從懷裡掏了掏,掏出一疊齊齊整整的銀票,肉痛地遞到他面前。
“光有銀票還不行,都城内簽發的商戶文書、本地戶籍、異地路引,三樣選一交給本官核實身份。”
程月圓給了商戶文書。
聞時鳴将她的商戶文書與銀票都驗過,細細看了遍地址,文書還給她,湊整快一千兩銀票給小吏拿過去,在鄭振業面前展示,又再送回到他手裡。
“繼續競拍。”
聞時鳴不看鄭振業的臉色,示意小吏唱價。
程月圓歡快地,迅速地,一連搖了好幾十下鈴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小吏豎起了耳朵,铛盡其用:“七百五十貫!”
鄭振業臉都青了:“七百六十貫。”
程月圓正要再搖鈴,忽而給聞時鳴摁住了,他衣袖垂下來,指頭插入□□,堵住鈴舌,聲響發不出。
兩人暗暗拉鋸着,小吏在喊鄭振業給的價:
“七百六十貫。”
“還有官人要追加的嗎?”
“七百六十貫第一次。”
這還沒到山地本該有的市場價呢,怎麼說也要上千貫才能買下來的山地。程月圓恨不得自己能變出來一把男聲開口說話加價到八百貫。
——“八百貫。”
竟然有人替她開了口,還是一管蒼老沉穩的聲音,不緊不慢地接了一聲:“哦彌陀佛。”
哦彌陀佛?
程月圓霎時忘了鈴铛,循聲望去,來人站在津明貨行的門口,一顆光秃秃的腦袋,在日光下亮堂堂。
白眉白須的老和尚,身穿不起眼的灰袍,頸上系着一串長長的檀香佛珠,給人的感覺就像茶水攤長年累月用過的台凳,磨得陳舊,不起眼,又處處熨帖,以至于明明她距離門口不遠,卻沒察覺他的出現。
老和尚額上有薄汗,顯然來時趕路了。
他朝着驚訝的小吏雙手合十一禮:“正覺寺有擴建之意,部分不再适宜耕種的田地會改建成客舍。貧僧聽聞此處有桐道山的山地拍賣,此山北面靠近正覺寺,位置便宜,貧僧代表正覺寺,出價八百貫想收購林地開荒耕作,變為寺廟福田,還請施主計價。”
小吏撓撓頭:“八百貫,有官人要追加的嗎?”
時人尊佛重道,很多寺廟都擁有自己的林地或田莊,香火鼎盛的大寺廟更加有錢有地,以組織僧人耕種糧食、藥材,一為勞作修行、自給自足,二為扶貧濟弱,饋贈有需要的人。
去歲旱災,不少流民湧入都城卻被擋在城門之外,就是正覺寺開米糧倉,收留了大批流民。
榮國公府仗勢欺人逼曹志和賣地,百姓有空口議論卻無實際證據。但同正覺寺在衆目睽睽下競拍,又是另一碼事。佛寺拍地要作惠澤四方的福田,榮國公府拍地要建窮奢極欲的山莊。兩相比對,天然地落了下乘,正好給禦史們大做文章。
鄭振業聽到正覺寺出手,就知道此番不成了。
程月圓也反應過來,從聞時鳴手裡揪回她的一疊寶貝銀票,腳步悄悄往外挪,又再挪,試探了兩次,确定聞時鳴沒有要攔住她的意思,腳下生風跑了。
“跟上去。”
鄭振業一口惡氣堵在喉頭,兩個長随立時追去。
若不是這黑衣人跳出來攪局,拖延了拍賣時間,讓正覺寺的人趕到,那塊地他早弄到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