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夜鐘響,在山谷間萦繞,月色從雲層裡露了出來,照得瓦片發亮。甯安寺的側門半開着,風鈴輕顫,石闆路上傳來馬車碾過的聲音咯吱咯吱的竟有些滲人。
方丈早就在側門等着了,他望着前方停下的馬車,趕忙招呼着裡面的小僧将門開得大些。
“杜公子這幾日來得勤了,這人一波一波往裡送,小寺怕是快沒了地方。”方丈手中撚着佛珠,眼皮子微微撩起,直視車内人。
青石闆上,積水在月色下似是一面棱鏡,啪嗒一個木凳擺在水上,水花飛濺,澄澈的水鏡一片模糊,泛着圈圈漣漪。
杜思衡撩起衣袍踩下來,面容清冷,唇邊勾着玩味地笑,“沒辦法,将軍大人喜愛美人,可烈女常多,扔在将軍府又擾人清靜,隻能送來甯安寺了,
再說了,甯安寺香火旺盛,掌管世家女子,又靠着山還會愁沒地方麼?這山可是大好的地方啊!”
他挑挑眉,手中把玩着一把小刀,數顆細小的寶石在月下閃閃發亮,杜思衡輕描淡寫地遞了過去,“老樣子,割了舌頭當尼姑。”
方丈接過去,遞給一側的小僧,小僧面色無波地掀開車簾,清明的月色下,映出一張漂亮而又驚恐的臉。
一聲驚叫吓壞了屋檐的麻雀,風鈴脆響,殷紅的血順着馬車流下,将石闆上的積水染得發粉。
車内的美人疼得昏厥,小僧将人抱進了寺廟,鮮血滴了一路,身後跟着打掃的人,不出一會,石闆路便恢複如初,如以往般光潔。
杜思衡見人送走了,也沒心思再留下待在這僞善的寺廟,遠處青煙袅袅,微弱的橙光在大雄寶殿内閃爍着,積水内的血色隐匿,好似什麼也沒發生過一般。
他轉過身,正想離開,卻被方丈的一句話絆住了腳。
“杜公子可否要同老衲換個消息?”
他轉過身來,面容不屑地翻了個白眼,“你能有什麼消息?”
方丈:“關于溪小姐的交易。”
聞言,杜思衡一頓,終于正色起來,“說說。”
方丈伸出手,五根手指豎起,顯而易見。
方丈“公子可還記得江府世子與溪家嫡女分開幾年了?”
捉到昔日好友的名稱,杜思衡眯了眯鳳眸,“三年,那可是我親手促成的,自然要好好紀念,畢竟她可是我唯一的好朋友啊。”
微風輕起,拂亂了杜思衡散落的碎發,腰間的鈴铛響得脆,清靜無波的鳳眸終于翻起滔天駭浪。
溪煙棠啊……
他低頭,月影在眼睑下投射一片薄影,圓月水鏡中倒映,執念如鏡花水月般,稍微一動,便如泡沫般碎了。
方丈見眼前人,意識到自己賭對了勾唇一笑,問:“不知這消息杜公子是要還是不要?”
杜思衡煩躁地擡腿踩碎積水中的圓月,卻無濟于事,他捏緊拳頭,十分不耐地掏出一張銀票遞過去,“說!”
方丈接過銀票,咧嘴一笑,“幾日前江世子與溪小姐來了甯安寺,并且神神秘秘地打聽溪母的位置,如此,應當不是溪老夫人的意思……”
方丈知杜思衡是聰明人,話說一半他就能立馬知曉兩人的意圖。
且,溪煙棠被溪老夫人指認嫁入将軍府,兩人又如此神神秘秘,還能是為了什麼!
當然是簽婚約!
原本杜思衡就知曉兩人娃娃親驟起的傳言是江春漾打的,至于為什麼沒管,是因為他是料定了溪煙棠的性子,也笃定溪煙棠在祖母壓力的權衡下不敢反對。
但這次的溪煙棠居然跳出了他的思緒,竟為自己謀了個旁的辦法,她倒是還有不得而知的一面!
一想到計劃落空,杜思衡鳳眸微眯,手握成拳猛地砸向馬車,樟木闆應聲碎裂,隻聽咔嚓一聲,細長的裂縫如蛛網般織起來,血液順着裂縫滲入,留下一條條殷紅的縫。
溪煙棠隻能是他一個人的摯友,也隻屬于他,江春漾那個多情纨绔的也配?怎配?
不多時,車輪滾動起來,碾碎了月光,更将映着圓月的積水壓得動蕩不安,甯安寺的鐘聲再次敲響了,隻餘一陣回響。
……
連着教育三個丫鬟幾日,棠閱閣終于清靜下來了。
原本三人一開始還各種不服,捏着心思找事,但架不住溪煙棠與書禾的巴掌伺候,連着打了幾日,三個新丫鬟的臉都腫得各有千秋,這幾日總算是知道疼得消停下來了,溪煙棠與書禾也稍稍輕松了不少。
人多就是好做事,以往隻有翠兒和書禾兩個人時,收拾整個棠閱閣要一整天的功夫,偶爾溪煙棠還要喝藥兩人更是忙得不可開交。
這下好了,三個人分工合作,書禾養傷的功夫監督着,偶爾搭把手,溪煙棠也能坐下來做做女紅。
貴妃榻上,溪煙棠一針一線繡着手帕,窗外是書禾指揮三人洗掃的聲音,檀香自八角玲珑香爐冒出,聞着沁人的香氣,溪煙棠的思緒漸漸飄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