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是交易?”他雙眼稍眯,對我一笑,“你在賭,你不怕輸?”
“我不怕死。”
“好,有野心。”他嘴角向上更彎了,帶出三分邪氣。
北冥在我這躲了差不多一個月後,他要我去殺了代鸢,除了這一點外,他什麼也沒有告訴我了。
“你要刺殺的可是全天下最好的刺客,你真不怕死?”走之前他這樣對我說。
我搖了搖頭。
我說過的,我不怕死,所以就算他讓我去送死,我也不怕的。
然後我跨上了馬,準備去他安排的地點行刺代鸢。也許是知道此行再也回不來了,我騎着馬走了沒多遠後,陡然回了一下頭。
隻見空空如也,他早就回去了。也是,他憑什麼要等着然後目送一個累贅離開?
但我怎麼也沒有料到——
原來要刺殺代鸢的人不是我,而是他。也是在同一天裡,這唯一的區别便在于我行刺的地點在南方,他行刺的地點在北方。
隻不過他不信我,所以他要支開我。
等我收到消息趕到北冥刺殺的地方時,我遠遠地看見,那峽谷裡已血流成河了,地上躺着很多具屍體,我認得大部分都是代鸢的人。
還活着的刺客無一不匍匐地跪在地上,等待北冥的指令。他赢了。
而他跪在地上,懷裡抱着的是已經死去的代鸢,他們倆身上都是血,那必然是一場驚天動地的惡戰。他把頭埋進她肩上,站在遠處的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卻聽到了他的哭聲。凄厲的哭聲撞向峽谷兩側的岩壁,掀起一陣回音,聞者傷心,聽者落淚。
後來,他抱着代鸢哭了整整一夜,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我,也跟着淚流滿面。
我想,他大概還是動過情的,而且,誰又能說他不深情呢?
然而,這恰恰也是他最無情的地方——一旦侵犯到他在千水閣的權利就算是他最愛的人他也會毫不手軟地除去。
自那以後,我再也沒有看到過北冥的大悲大喜,他性情大變,變成了他手裡的那把劍一樣,冰冷且銳利。
02
我在那場決戰中并沒有起到任何實質性的作用,但北冥複位後并沒有忘記我,他把我安排到他身邊來,照舊讓我像之前他受傷的那一個月一樣負責他的起居飲食。除此之外,我還負責去閣中的各個組織送達寫有他指令的箋劄。換以前,這些事他從不讓人插手。
而這一切做得都是那麼的明目張膽,所以很快有人意識到了我的不一樣。接着,閣裡漸漸有了“我是接任‘鸢’的人”的傳言。
但同時我也聽到了更多其他的聲音,諸如“德不配位”、“閣主被鬼迷了心竅”、“她一個不入流的刺客怎麼可能會成為 ‘鸢’的”……
我想北冥應該也是聽到了這樣的話,所以沒過多久,他給了一個機會讓我證明我自己——
我站在空蕩幽靜的孤月殿中問他:“好,楚家,殺誰?”
遠處,他倚在寶座的一側休憩,左手支着頭,閉着眼睛,慵懶的聲音自他口中傳出:“不,這次你不用殺人,我要你一直藏在楚家,直到你拿到日月玉镯為止……”
我安靜地聽着。殿中紫銅香爐升白煙,袅繞地漸漸纏在我鼻尖……
一個月後,中秋十五,明月皎夜光,月餅桂花香,楚家莊内正在進行一場盛大的晚宴。
殿内燈火輝煌,金樽裡的葡萄酒泛出琥珀流光。
琵琶聲起,舞伎上場,羽衣蹁跹,宛若飛燕,一曲《春花》畢,滿座賓客不約而同地鼓起了掌。
我沒感到什麼意外,畢竟為了跳這一場舞,我日夜不停地苦練了許久。
我還記得一個月前,當時在孤月殿内他告訴我,楚家莊的嫡公子擅彈古琴,而所有琴曲中《春花》又是他彈得最好的,所以他讓我好好練舞——
“閣主是希望我用美人計?”
“不然你以為為什麼選你?”他不帶感情地反問我。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眉眼太深邃、唇角太鋒利,霎時,我感覺他在以一種睥睨的姿态傲視着我。
說到看——
一道灼灼的目光讓我從回憶裡晃過神來,楚家莊裡此刻也有人在看着我。
那男子發束整齊插玉簪,鼻梁高挺,鼻頭圓潤,眉骨高,眼窩深,但偏偏兩隻眼睛圓圓的清亮有神,于是英氣俊朗中倒有幾分人畜無害的感覺了。
他看着看着,突然就對我笑了,神色溫柔,露出一對小虎牙,那模樣好像早就認識了我一樣。
但其實他并不認識我,可我認得他,他就是楚家嫡公子,楚钰。
談起楚钰,江湖上都說他聰慧,楚家的劍術名譽天下,而他年十學武,不出兩年青出于藍,又複兩年,他以楚家的武學為基礎新創了一門武功,後來他用這門武功殺了江湖上惡名昭彰的“血羅刹”,從此這門武功名揚天下,更是被人賜名“弑鬼十三劍”……如果不出意外,他很快就是下一任的楚家莊掌門人。
即便如此,後來我隻覺得他完完全全就是一個大傻瓜。
他傻在他從一開始就對我一見鐘情,識人不慧,好壞不分。
他傻在他輕而易舉地就相信了我。
記得那時我問他有多愛我,他對我說終其一生,傾其所有。
于是我又問他敢不敢把楚家的掌門之戒交給我保管。
然後他真的把那枚能開啟楚家寶庫、調動長老的戒指給了我。
他最傻的還是在我要嫁給他前的那一夜,我終于暴露了,但是他持劍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以自己的命作要挾為我求情,最後,他父親終于答應他隻要我拿出戒指就放了我……
看看,這可不是個大傻瓜嗎?可是,我比他還要傻——
我沒有交出那枚戒指,我當時是這麼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