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祜神情專注地望着前方,小手無意識地攥着孟嬷嬷肩頭的衣料。
他需要讓周圍的人,尤其是康熙,習慣并認可他“聰慧好學”的一面,這對他未來影響胤礽的教育環境至關重要。
他快兩歲了,這個前世死亡的節點。
這讓他感覺到了不安和急迫。
康熙如今年歲也不大,再加上他在康熙這裡沒有争權奪勢的壓力,一個早慧靈秀的孩子是所有父母都樂見其成的。
父子兩個還能像平常百姓家中父子一樣相處,也是脫不開他的“人設經營”,感情都是計較來的,他這個年紀就應該好好“計較”。
如果……
這輩子的他還是沒有辦法改變早夭的風險的話,那一個聰慧貼心的孩子一定會給康熙心裡留下深刻的印象。
承祜專注無比,三分是“人設經營”,三分是真心投入,另外幾分卻是用來觀察其他人。
課堂裡,年紀比他大得多的王公子弟們百态盡顯。
前排靠窗的常泰,承祜的大舅舅,看見後門人影時明顯繃緊了身體,努力坐得更端正了些。
他也摸索出了些規律,知道他這個皇子外甥常常來尚書房,他和長姐親近,對着這個外甥自然愛屋及烏。
每每看到人,都會坐的更加闆正,生怕他這個舅舅給孩子留下些不好的印象。
他隔壁的鄂倫岱懶洋洋的。
承祜從前就觀察過,知道他想走的是武道,對讀書不太上心。
馬爾渾昏昏欲睡,他課業不好,常常被老師罰抄,張英治學不算嚴厲,因此他放肆了點。
諾敏老老實實的聽着課,他算是這些孩子中為數不多真心實意學習的人。
格爾芬前日得了風寒,這幾日請假在家,沒在課堂。
台上的張英念完一章,略作停頓,拿起戒尺輕點書卷,準備講解字義。
目光再次掃過後門,那個小小的身影依舊安靜專注。張英心中那絲異樣感更濃了——這孩子,似乎不是單純看熱鬧?
“‘劬勞’,謂辛勤勞苦也。父母生我養我,其勞苦何如?” 張英開始講解,引經據典,深入淺出。他沒有刻意拔高聲調去吸引昏睡的學生,隻是循着自己的節奏,娓娓道來。
講解完了以後,就是誦讀時間。
書讀百遍,其義自現。
這是尚書房的規矩。
張英眼神向下掃過,參差不齊的讀書聲響起。
他踱步下來,從窗邊走起,挨個檢查學生的筆記。
目光不經意間落向後門。
這一次,他清楚地看到,那小小的孩子竟也學着他的樣子,小嘴微微開合,無聲地模仿着誦讀的節奏!
那稚嫩而認真的模樣,與課堂裡的敷衍形成了刺眼的對比。
一絲極淡的笑意掠過張英嘴角。
他雖然在翰林院“磨資曆”,可不代表他真的遠離朝堂。
翰林院講讀學士可在禦前侍奉,他是康熙近臣,自然看得出來皇上對承祜阿哥的喜愛,中宮所出,既嫡既長,皇上現在依舊青春鼎盛,這種情況下,承祜阿哥的身份看起來分外尊貴,但盛極必衰,如今承祜阿哥才一歲多,宮裡就有多少雙眼睛盯着他了。
先不說其他的,單從年紀上來看,讓他出事的幾率都要比平安順遂長大的幾率大多了。
張英這種清流人士看得清楚,也想的明白,就沖這些,他都不會去摻和其中。
荒謬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純粹的、對“向學之心”的欣賞,哪怕這心來自一個不到兩歲的稚子。
這深宮中最尊貴也最可憐的孩子,竟是他這“磨資曆”的翰林在尚書房裡最“用心”的聽衆。
這感覺真是……
張英往後瞟的神情一頓。
守在門口的太監們繃緊着。
他不動聲色的收回眼神,隻是背脊更加挺直了。
一個高大明黃的身影,在顧問行等簇擁下,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後門不遠處。
顧問行是康熙乾清宮首領太監,自康熙幼時起就伺候在身側了,他博學多識,康熙學習辦公一般都帶着他。
康熙處理完奏折,本想着到坤甯宮找一下承祜,玩一下兒子解解壓,沒想到撲了個空。
“這小子才一歲多就這麼能跑。日後不知道皮成什麼樣。”康熙笑罵着。
他從儀芳那裡知道兒子最近的行程,也是許久沒來尚書房看看了,他一時興起,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了尚書房後門。
他一眼就看到了被抱着、全神貫注“聽課”的承祜。小家夥那副認真模仿張英誦讀的小模樣,瞬間在康熙心中激起了漣漪。
康熙沒有出聲,靜靜站在那裡,深邃的目光在承祜和張英的背影之間流轉。
他站的這個位置很隐蔽,可以看到幾個孩子的反應。
康熙冷峻的眉宇柔和下來,嘴角勾起溫和的弧度,他也是個自幼愛學之人,看來他的兒子和他一樣。
顧問行輕手輕腳搬來椅子。
康熙撩袍坐下,他決定好好看看,看看他的承祜,也看看這位能讓承祜如此安靜的翰林,張英。
課堂裡,張英的講解聲和學生們的讀書聲繼續。
張英感覺着了身後不同尋常的寂靜和一絲無形的壓力,臉上不動聲色。他講解完一句,借着轉身踱步的機會,眼角餘光飛快地向後門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