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三禮裡的事情到底瞞不住。
那天參加洗三禮的大人們回到府中,哪怕各自關上門,到底還是有些風言風語傳的出去。
第二日更是傳來了皇上親自下旨,将适齡王公大臣的孩子都叫入宮中讀書。
康熙剛登基時,前朝有大臣把持朝政,身邊危機重重,伴讀自然寥寥無幾,誰不知道這是個把腦袋揣褲腰上的活計兒。
除了皇上奶嬷嬷家的曹寅和納蘭明珠的長子納蘭容若壓對寶了,如今得皇上重用,其他人看着眼饞,但哪有插手的份?
可現在突然傳這道聖旨,滿人開蒙年紀也就五歲左右,宮中現在隻有一位阿哥,怎麼能不叫人多想。
幾家歡喜幾家愁,哪還有時間管外頭的閑言碎語,京中淺薄的風聲就散了。
甯壽宮中。
厚重的帷幔放了下來,殿中常年不散的熏香袅袅飄起,鎏金銅鶴燭台将宮殿照得通明,太皇太後跪坐在佛前,手中把着佛珠,往日的她這時候應該開始誦讀祈福經文了,可是腦海裡時不時想起的承祜,不禁讓她又念起了福臨。
承祜和福臨少說有個六分相似,從前福臨剛剛出生時,她不得寵,丈夫喜歡她的姐姐,她心裡門清。
困在宮裡的日子,她時常想着,既然不樂意娶她,又為什麼要蹉跎她?就因為薩滿對她的批命,她注定要入宮,圖了她的名,可是丈夫心中仍有别人,她也認,皇帝三宮六院,她早就知道了。
可是她丈夫愛上那個人為什麼會是她的姐姐?在感情裡左搖右擺的男人,比從未給予過還可恨。
姐姐海蘭珠死了,她的丈夫也跟着走了,她以為一手帶大的孩子會懂她,沒想到福臨和他阿瑪一樣,或者說,愛新覺羅家的男人都這樣。
專情從來不是錯,可專情的前提是專一,福臨恨她害死了董鄂氏,她又何嘗不恨?教導多年的孩子,竟是和他阿瑪一樣的“癡情種子”,何其可笑。
母子兩人因着董鄂氏,在宮中相依為命的感情竟然付之一炬。
福臨臨終前,眼裡還有着恨意,她想,終究是回不到那時候了。
太皇太後手中的佛珠又轉了一圈。
這串佛珠已經盤的暗紅發亮了,繩結處編着一穗青色的流蘇。
這是福臨的遺物。
當年福臨鬧着要出家,她一氣之下跟蘇沫兒說再也不見他,蘇沫兒兩頭安撫鬧矛盾的母子倆,如果沒有意外,緩上一兩年的時間,她與福臨未嘗不能和解,可是意外來的那麼快。
福臨突然感染了天花,臨終前,她拖着病體看他。
“……從前種種,我忘不了。如果有來世,不……不來了……”
福臨臨終前手上攥着佛珠,她潸然淚下。
佛珠上有個青色的穗子,這是董鄂氏為她孩子編的。
到頭來,一切覆水難收。
她又想起承祜。
昨天她在洗三禮上看到承祜的樣子,多像啊,可是回過神來,她也知道是她失态了。
孩子不是替代品,福臨是福臨,承祜是承祜,他比他瑪法幸運多了。
父母為之計深遠,昨天她的失态終究還是讓風言風語傳出去了,玄烨召王公大臣的孩子入宮讀書,也是想壓一壓這風聲。
說來也是她這邊的問題,昨晚回過神來,她就叫蘇沫兒從庫房裡頭挑着些好東西送過去給皇後和承祜了。
總不能叫孩子平白無故遭了這一場口舌。
太皇太後攥着手裡的佛珠,最後還是定下心來。
蘇沫兒剛剛從坤甯宮回來,看着蒲團上的太皇太後,眼中劃過一抹心疼。
她與太皇太後從小一起長大,兩個人從草原一路到宮中,相依相伴,早就不是區區主仆關系了,她心疼自小看大的格格,知道她這麼多年心中還是郁結難平,所以昨天看到小阿哥,才會如此失神。
可是斯人已逝,這心結,隻能活着的人慢慢解。
“奴婢剛才去看過了,小阿哥很健康。”蘇沫兒跪到她身後另一個蒲團上輕聲說。
“健康就好。”太皇太後轉動手上的佛珠,“蘇沫兒,我昨日,反應還是太過了。”
“現在宮中多少雙眼睛盯着承祜,我倒要看看能炸出多少牛鬼蛇神,盯着些儲秀宮那頭。”
“是。”蘇沫兒輕聲應道。
儲秀宮如今隻有鈕钴祿氏一位主子,隻希望宮裡能太平些了。
……
宮裡太平不太平宮外還不知道,現在的康親王府确實不太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