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朕竟不知手下還有如此良吏。區區縣丞之位是否委屈了愛卿,不若朕賞他個知州,還是知府做做?”
頌蘭慌忙請罪道:“嫔妾失言,家父并無大才,亦無野心,能安居一隅做個父母官就很好了。”
她悄悄擡眼望去,見李徴雖不動聲色,但眉眼間并無不豫之色,方又大了膽子,試探道:“嫔妾絕無邀功請賞之意,不過随口玩笑,還請皇上别當真。”
聞言,皇帝并不叫她起身,隻悠然道:“凡入宮的女子,沒有不想為家族争一争的,你倒急着撇清。”他頓一頓,見她蹲得吃力,身形微微搖晃,端的是弱不勝衣之态,又不免生了些許逗弄心思,“可撇清罷,方才說話又大膽得很,一點兒不避嫌。”
頌蘭微微一怔,下意識答道:“嫔妾既已嫁入天家,便是皇家的姬妾。陛下是嫔妾的主君,在主君跟前叙說家事,嫔妾便沒那麼多顧忌的。”
李徴軒軒眉,揚聲道:“你的意思是,你的家事亦是朕的家事——前朝武帝時外戚專權,曾有宮妃家眷在地方作威作福,以國丈自居,武帝震怒,降下雷霆之罰,牽連者衆多,朕深以為戒。”
頌蘭屈膝道:“若有此舉,那自然是怎樣罰也不為過的。”
她凝聲道:“嫔妾以為,這天下乃是陛下的天下,家國一體,國事便是陛下的家事。嫔妾口中的家事關乎民生之計,這才敢同陛下說嘴幾句。不過,若是府宅陰私,裡勾外聯之事,嫔妾是斷斷不敢擡出來擾您請聽的——”
她語調漸軟,“況且嫔妾尚未蒙召幸,您貴人事忙,怕是連嫔妾是誰都記不清了,嫔妾又怎敢恃寵生驕——那也得有寵才行呀。”
她俏臉一紅,似是又後知後覺自己失言,“嫔妾絕無僭越之意,還請、還請皇上恕罪。”
說到最後一句時,已有些脫力,膝下一軟,冷不丁便朝一旁栽倒下去。她短促驚叫一聲,不由得閉了眼睛,可預想中的疼痛并未襲來。雙臂被一雙溫暖的大掌扯住,緊接着,後腰便被攬進一條有力的臂膀之中。
頌蘭心尖一顫,半閉着眼,微微睜開條縫,便見面前金龍戲珠的暗紋,離鼻尖僅有寸許。呼吸間,龍涎香的氣味似有若無闖入鼻腔。她不敢亂動,隻盡力穩住自己,矯飾出符合豆蔻少女的羞赧情态。
一番動作,不免打翻了那隻小巧花籃。雪色香花簌簌墜落,跌在二人足旁。
頌蘭聲如蚊讷,嬌嬌喚道:“皇上……”
“膝傷可好了?怎的這便出來亂動。”
頌蘭将嘴一癟,委屈道:“還有些疼呢。”
又垂眸望向地上散落的栀子花,“前些日子舒貴嫔替嫔妾解圍,嫔妾心中感激。那日去昭慶殿送香時,見貴嫔亦是愛香惜香之人。不過患有咳疾,聞不得熏香。栀子花香清潤,嫔妾便想着送些鮮花去給貴嫔插瓶玩,亦不負這春光曼妙了。”
“這點小事,教尚寝局的掌苑們安排便是了。”
頌蘭輕聲道:“鮮花本不是什麼稀罕物,隻嫔妾感念着貴嫔好意,想投桃報李罷了。”
“朕亦賜了你傷藥,怎的不想着回報朕呢?”
頌蘭訝然,“那藥竟是皇上賜的麼?嫔妾還以為是宮人們到太醫院領的。”
李徴有些想笑,她這般做作,雖有些拙劣,可意外地不叫他讨厭。
“你方才才說,自己無寵。若沒有朕的吩咐,以卿的位分,領不回這樣好的藥。”
懷中軟玉溫香,胸前一緊,是她雙手附上來,輕輕拽住他衣袍上做工精細的龍紋。
李徴垂眸看向懷中人。少女眼波含情,眼下小痣鮮紅欲滴,唇若櫻瓣,軟聲道:
“嫔妾曉得,在宮中唯有依附陛下,才是正道呢。”
言罷,面頰漸染上酡紅,隻羞怯垂下臉去,一味盯着繡鞋尖上撒花的紋樣。
李徴朗聲一笑,四指托起頌蘭的下巴迫使她擡頭。周圍的侍婢内監早已悄無聲息地退走幾丈遠,繁花叢間,她柔弱地攀附在他胸前,宛若一枝蔓生的纖軟菟絲。
少女雙頰醉紅,可那雙眼卻一眨不眨地同他對望,其中閃動着勾/引,同不加掩飾的野心欲望。
他漸漸收斂了笑容,盯着她道:“後宮中女子大多愛表現得無欲無求。怎麼朕要賞你父親你那般推阻,給自己邀起寵來卻這般賣力。”
她淺笑,“嫔妾方才不是說過了麼——您是嫔妾的主君,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嫔妾隻願為您所用。位分也好,恩寵也罷……”
她的聲音既像在乞憐,卻又像是蠱惑,“這天下皆是您的天下。莫說寵愛一個女人,隻要是您想做到的事,有什麼是不可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