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他認出其中有一件衣服上刺繡的針腳走線很是熟悉,遊府各位小姐身邊的貼身丫鬟同學女紅,手藝十分相似。譬如他的原配夫人凝霜在世時沒少為他親自縫制衣裳,與這件衣服别無二緻。
遊柏森也做紡織生意,他自然認得出這些衣物價值不菲。一個小小的漁村,怎會憑空出現此等衣帛,其中定有隐情。
果然如他所料,佝偻婦人開始時還不願詳細解釋,最終無奈領着他們去了自己的茅舍,這才将過往舊事一一說明。
婦人自稱代大娘,十八年前,她與丈夫獨自生活在江邊,靠打漁為生。一天傍晚她在江邊浣洗,竟發現兩個年輕女子倒在岸邊,便将她們救回家中。待兩人醒轉問起緣由,她們說是返鄉時被水匪打劫不慎落水。
可憐兩個弱女子身上已無盤纏行李,又一身病痛,她住的地方離衙門遠,左右沒有鄰舍,她也隻好暫時收留二人,想等丈夫捕魚歸來再做打算。可是那次丈夫并未平安歸家,海盜猖獗,漁民遇難者不計其數,一夕之間她就成了寡婦。悲痛之餘又發現自己懷有身孕,一時間悲喜交加。
那日救起的兩個女子自稱主仆,小姐名齊雨,丫鬟喚朱兒。而且齊小姐當時也身懷有孕,如此她們三人便互相幫扶,直到齊小姐先誕下麟兒。
可惜還沒出月子,齊小姐便因落水留下的病根撒手人寰,丫鬟朱兒又照顧她生産。等她能下地勞作後朱兒就向她辭行,說是要去江南尋親,這些衣物就是當時她們換下以免引來好事者所留。
代大娘也生了個男孩,隻是最近要娶親實在是湊不足聘禮,這才想起昔日兩人留下的衣物或可典當些銀子。就算她鄉野村婦不識貨也知道是好東西,不然也不會一放就是十幾年。
“當日我和齊小姐還說笑,要是生個一男一女還能結個娃娃親,結果都生了男孩。” 婦人觑着遊柏森若有所思的臉色,怕誤會她勢利,連忙又說,“當然我們高攀不上,隻是緣分一場,不知道朱兒有沒有找到家人。”
齊雨合而為霁,十有八九就是三妹妹遊霁曉,那個丫鬟想必就是竹影。遊柏森心裡已有答案,然口上隻說這些東西的确值錢,他願出個高價買下,并且還給了這個婦人一筆銀子封口,要她發誓切不可将這些事情再往外傳。
怕引起猜疑,他也沒立即就去齊雨的墳地。十幾年已過,除了森森白骨也辨認不出什麼,當務之急是去尋找丫鬟朱兒,隻要能找到她一切就都明了。
元和第一年屬實不是個太平年。
對遊柏森來說更是如此,先是傳來五妹妹去世的噩耗,等他趕到曲京,接着又是癱瘓在床的二叔逝世,還沒等他料理好後事,開晖帝駕崩,國喪又至,諸事不宜。
再加上會和末年,大哥遊望山獲罪斬首和三妹妹遊霁曉落水失蹤,那幾年遊柏森陸續不斷地在失去親人,孝服仿佛從未脫下。外人都戲說,幸好他不考取功名,否則肯定與仕途無緣。
四妹妹遊茶星雖是開晖帝給平淵帝封的皇後,可平淵帝當時性情大變,狀似癫狂,他也不放心将二嬸和遊融光孤兒寡母留在曲京,隻好兩地奔波。邊境戰事不息,終于還是把家安在了曲京,一晃就過去這麼些年。
他們遊家和皇室剪不斷理還亂,全部都是孽緣。自己的四個妹妹都折在皇家,現在他的兩個女兒絕對不能以身飼龍。
就算當今皇上是大妹妹遊岚霧的孩子,他也不會妄自托大自稱國舅,絕不能像大哥那般貪婪害人害己。如今隻在戶部挂職讓皇上安心,絕不涉足幹政。
連尋找前太子妃遊霁曉的下落都不敢聲張,就怕聖上起疑,要是被他知道遊霁曉可能還有個孩子活在世上,誰敢保證他會容忍前太子的血脈存世。
從婦人那得知消息後便一路往嚴州方向去,隻是此事年歲久遠,打探消息着實不易。
今日剛收到家書,夫人蘭月在信中寫道皇上除夕晚上給小女兒和江寄舟的公子賜了婚,催促他趕緊歸家議事。
遊柏森和遊凝雨父女倆皆覺震驚。
遊柏森雖然高興自己女兒不用進宮,但又揣測不明聖上此舉是何用意,畢竟太後先前幾次提起想納遊蘭露入後宮。不管怎樣,倒省去他一番口舌。
而遊凝雨則有些猝不及防,她認識江斓筠,也見過江墅谪仙之姿。她原以為江墅高不可攀,卻突然被告知将要成為一家人。
不飲冰雪氣自潔,在她看來江墅就應該遠立雲端,怎麼會有朝一日跻身紅塵俗世,況且還是成為她的妹夫。隻要想到以後二人見面是何種身份,好似肌膚灼燒般不适。
她從來不敢肖想江墅,可大抵曲京不少癡心妄想也都成空了。
“正好這次搜羅了不少奇珍異寶,可以給露妹妹添妝,原本是想當作及笄禮送給她。”
遊凝雨和遊蘭露雖生母不同,但沒有紅過臉,她對小娘蘭月即使不十分親近卻也很恭敬。
“不用動你的私庫,爹給你們都攢了嫁妝,我遊家女兒嫁人必定叫他們都羨慕。你妹妹這親事說得急,等回京為父一定替你好好相看人家。”
“女兒不急,小娘一直盼着一家團圓,往後常在京中可從長計議。”
遊凝雨望着遠山雪峰,心中無限歎息,日照金山雪消散,可惜曲京再無第二個江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