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月就愛熱鬧,看得津津有味,他感慨:“人好多啊……”
元澤文绉绉喝了半盞茶,插嘴道:“有道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人總是打打殺殺的,多不好。”
這話從受害者嘴裡說出來,真是夠奇怪的。聞人月在心裡為這位元澤兄歎了口氣,面上回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有人欺負了兄弟你,你肯定也會想欺負回去吧?”
要不,也不會跟着他們折騰來槐城了。
元澤搖頭晃腦,拿腔作調地說:“我娘親打小就教導我,善良的人,不會被老天爺虧待。若有人欺負了我,對我不住,我會先同他講道理。”
“他若是不聽你的道理呢?”聞人月奇道,“世上固執己見的人太多了,人人都能聽道理,便不存在打殺了。”
元澤笑了:“道理都聽不進的人,如畜生野獸,我又何須同他計較呢?我人生這般寶貴,他不聽,我就偷偷呸他一聲,然後忘掉這個不重要的人。”
聞人月:“阿澤兄弟,你也寫過話本,裡面的人被仇人殺了全家,莫非也能這般逍遙地活着?”
“當然,不僅要逍遙地活,還可與仇人坐談當年之事,直到兩人都将此事忘于腦後。在仇恨裡過一輩子是過,在釋然裡過一輩子,也是過哇!”
聞人月重重一放杯盞,略顯激動:“我可不行!看話本時,我非得看到主角将仇家千刀萬剮才行,他怎能輕易原諒呢?”
他心道,不知元澤來日看到那妖狐,還能像今日一樣說出原諒的話嗎?想到這裡,他心下又替元澤的命運感到一陣悲哀。
他望着方才起就沉默吃菜的楊歲卿,問道:“師尊……師父,你怎麼想?”
楊歲卿輕飄飄瞥了他一眼,沒計較他念錯了稱謂,簡單道:“就事論事。”
他轉眼看向樓下,在那樣的争端過後,街上又重新恢複了秩序,人人順道而行,無争無搶。他的目光漸漸變得渺遠,又說道:“倘若觸碰了我的底線,那麼千刀萬剮還不夠……”
聞人月被他那一瞬間的氣勢激得周身陣陣發涼,他看見楊歲卿回眸看他,不知是不是喝了點酒,師尊的心情還算不錯,輕笑了一下:“你怕什麼?”
聞人月沒敢說,他一直對師尊那把石劍有點膽怯,當楊歲卿身上帶着殺意時,那把劍也會逸散出惡念,而他能在刹那嗅到無數妖獸的濃郁血氣,仿佛所有經由那把劍斬殺的妖獸都在悲嚎,每每都讓他心驚膽戰,從那些悲嚎聲中,他又由衷感到厚重的悲痛和絕望——有來自妖獸的萬千份、也有楊歲卿希望藏好的那一份。
可惜他成仙的時間太短,師尊還未完全向他說過以前的事,若有機會,他一定要搞明白,當年究竟發生過什麼,導緻師尊摒棄了金鱗戰将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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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長生樓坐了許久,聽着鄰座來來去去,聊的都是些行商經營和風花雪月一類的消息。連城裡的槐樹多發了幾根枝條這樣的破事都有人議論。
結果無一人說起過妖狐,她故意将他們三位引來,又藏匿在槐城裡,不知還有什麼目的。仙人自成仙起,就失去了凡酒的品味,他們無論喝上幾杯也隻是微醺,看着天色一點點黑下去,聞人月離席去訂住房。
不一會兒他噔噔噔地跑上台階,聞人月扶着欄杆說:“師父,隻剩一間房了。”
楊歲卿胳膊支着頭,歪頭看着他,他喝了酒,話也多些,低聲念叨道:“好老的套路……但凡一人以上的人數定房,必得隻剩一間。也不知這些酒樓為何開這樣少的房間。不賺錢的嗎?”
聞人月離得太遠,一句也沒聽清,又叫了一聲“師父”。
楊歲卿懶懶道:“剩一間房就定下,問我做什麼?……一點工作自主性都沒有。”
“什麼性?”
那廂聞人月聽到“定”就跑下去了,留元澤在飯桌上疑惑重複。
“這位更是史詩級理解。”
楊歲卿嘴角撇了撇,笑得很輕淡。可惜說的話,元澤是理解不來了。
元澤:“大師,您醉了……大師,趁你徒弟不在,我想問問,你怎麼想着去當方士呢?是有什麼靠譜的門路嗎?”
楊歲卿體諒他是一隻鬼,有問必答,反正他哪天被超度了,這話也傳不出去。
他說:“老天硬要我當,把我塞了過來。”
元澤“頭一回聽見這種說法……那麼您是上天賞飯吃喽?莫非是天上掉下一本秘籍,讓您去當方士?還是家門口過了個老頭,跟你說天生有奇緣?”
他說的這些,都是話本愛寫的故事……
楊歲卿半眯着眼,輕笑着擺了擺手:“都不是,是我……我從天上掉下來。後來……出了些事,回不去了。”
聞人月定完房間上來一聽,隻聽到一句“……出了些事,回不去了”,大驚失色!
師尊,回不了天庭?那我們可怎麼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