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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米尼娅一來到底比斯,便感受到撲面而來的恢弘氣勢,作為居住人口最為稠密的曆朝古都,誰能不驚歎埃及數千年來的文化底蘊?而這繁榮的背後,确是無數财富和人力所堆砌的成果,高聳的塔樓,軒昂的宮殿,碩廣的神廟,一塊塊沃土,田野和果園都被上層階級割據,一處處市場,街區,甚至是飲水渠也被劃分成三六九等……普通平民為了謀生不得不成日勞作,生活并不輕松。盡管如此,每個人依舊無比熱愛着這座‘最偉大的城市’,并認為能夠生活在神靈的庇護地是一件非常幸運的事。
拉姆瑟斯帶着衆仆,歡天喜地的将自家将軍和夫人接回宅邸,在他的安排下,大批的行李早已在男女主人到達之前歸整完畢了。底比斯城中寸金寸土,将軍宅邸的占地不算太大,樣式也較為簡單——中規中矩的院落,回型的走廊,設立柱的大房子和一個帶池塘的花園。所有的房屋和圍牆上下簇新,物件一應俱全,可見小管家拉姆瑟斯的盡善盡美。
北方将軍夫婦入宅邸後,稍作歇息便将仆從們齊齊叫來,這就是走個過場,好叫底下的人知道究竟誰是主人。荷倫希布不常來此居住,可威嚴尚在,衆人皆不敢怠慢,至于将軍夫人的美名早已從孟菲斯傳了過來,如今一見,容貌談吐都帶着說不出的高貴,正與将軍和拉姆瑟斯大人細聲細語地交談呢!
“……真是多虧了你照看,宅邸各處都布置得很好,将軍和我都非常滿意。”阿米尼娅毫不吝啬贊言。
拉姆瑟斯嘿嘿一笑并不急着表功,少年郎做事很有幾分樣子,但心裡還是想着出去玩的,特别是過陣子要舉辦河谷祭祀節,到時候朝賀的人群會将底比斯擠得人山人海,他作為治安小隊長肯定要每日巡邏,這幾日再不玩怕是脫不開身。
荷倫希布作為埃及重要官員,河谷祭祀節這樣的盛事肯定要陪同觀禮,隻是沒想到節慶日提前了不少,還将就近的節日慶典全并到了一塊兒——這倒打亂了原本的‘蜜月旅行’計劃。阿米尼娅初聞此事倍感新奇,又聽拉姆瑟斯提起許多民俗傳統,一下被說動了,“我也想見識一番,”她看向荷倫希布,“你有公事盡管去忙吧,可以讓拉姆瑟斯作為我的向導,就像以前那樣。”
拉姆瑟斯立馬接過話茬,表示自己非常樂意效勞。
荷倫希布看出了拉姆瑟斯的小心思,這個年紀哪有不喜歡玩的?節慶日在即,他也不會刻意拘着下屬,就道:“這陣子你兩頭忙活,費心費神,軍營那邊我會差人去說,準你休息休息,先熟悉節慶事宜再做安排。”意思就是你先玩着,有合适的項目再帶我老婆玩。
拉姆瑟斯也敞亮,“我自己去告假就成了。”于是接下來的幾日,他便出去痛痛快快地玩耍,還不忘将好吃的好玩的輪換着花樣搬進了将軍宅邸,因而宅邸裡滿是歡聲笑語,人人都喜歡“拉姆瑟斯隊長”,“拉姆瑟斯隊長”地叫喚。
……
底比斯的環境與孟斐斯相比更加的幹燥炎熱,大風裹挾着砂礫,呼拉拉地在山崖之間翻滾,時常迷住過路旅人的眼。食物的口味倒是差不多,面包,啤酒,椰棗,蠶豆,洋蔥……都是埃及常見的樣式,即便是其他地區的特産,也可以由水路運輸而來,隻是新鮮程度比不上現采現吃。
當然了,底比斯作為都城,好東西自然不會間斷,從皇室專供到神廟技藝再到民間作坊,衣食住行,樣樣周全。出行的商隊南北往來,從瓦傑·維爾(地中海)到庫什(努比亞)可走水路,那些來自克裡特島的珍奇物品,沿途可在尼羅河畔的城邦中兜售;由東自西則是靠馬,驢,騾子和駱駝運輸,從利比亞沙漠出發沿着古商道翻越沙漠山嶺,能夠一直抵達紅海沿岸,那裡有貝母,珍珠,海魚幹和奇怪的殼類生物,聽說早些年還有商船與神秘的蓬特王國進行貿易,帶來大量的香料,如肉桂,乳香,沒藥……可惜近些年貿易往來幾乎絕迹了。
很少開展海上遠征貿易的最大原因是木料儲備不足,埃及本土的刺槐木不夠堅固,建造的船隻難以抵達海上較大的風浪拍擊,“上乘的雪松要從迦南地區進貢和貿易,現在都被運去制作氣派的聖船啦!”拉姆瑟斯這樣解釋。
不過埃及人很少操心這事,隻要尼羅河一如既往泛濫,大家還是該如何生活就如何生活。
荷倫希布一到底比斯就忙起了公事,阿米尼娅待在家中成了“當家主母”,有關盤賬收整的事項,她的貼身女侍吉娜已經很知道流程了,這一次獨挑大梁倒也有模有樣。除了财務方面,在人員上也要過問,底比斯宅邸裡原先留下的都是老傭仆,将貪了财物的逐出宅邸,人就更少了。阿米尼娅沒有采買奴仆的經驗,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索性讓拉姆瑟斯找了一批家世清白的仆從,隻憑心意将有眼緣的留下,後續的工作轉交給親衛魯斯亞,要是有不老實的絕不輕饒。
總之,等到大管家培爾涅舒特坐着莎草小船追到宅邸時,内宅的事項都已點清了。很快,将軍宅邸就張羅起了流水宴,借着新婚喜事,荷倫希布出手豪橫闊綽,整個宴會持續了數十天——“要的就是這麼個效果!”培爾涅舒特賣力張羅道。隻不過,女主人在宴會過程中鮮少出席,受邀的賓客也都打聽到北方将軍寵妻如命,将這件美事傳遍了全城。值得一提的是,培爾涅舒特從孟斐斯帶過來的幾個半大孩子,稍微調教後就帶着在宴會上幫忙,又機靈又能幹,阿米尼娅聽聞此事特地獎賞了每人一個金豆子,惹得其他仆從羨慕不已,幹活都不敢馬虎,生怕因怠慢而失了獎勵。
奴仆那裡定了冊,女眷這塊兒倒有些繁瑣——沒錯,女眷。
要不是阿米尼娅在花園散步時聽到吵嚷聲,還真不知道原來另有一處偏院挨在花園的圍牆外,專門備以宴請賓衆,客居留宿所用。如今那裡住着一群舞姬,是這些年荷倫希布的同僚轉贈或者下屬進獻的,更有幾個來自上任法老的賞賜。舞姬們個個美豔妖娆,風韻迷人,平日裡閑散在宅院裡,偶有宴會時才會熱鬧一下,日子過得無聊極了。
阿米尼娅循聲過來的時候,剛巧看到舞姬們正推搡着其中一個穿淺紅裙的,強迫她跪倒在地上,并伴随俚語咒罵着動手,紅衣舞姬掙脫不開挨了好幾下打,哀聲連連。阿米尼娅見不得霸淩這事趕忙阻止,舞姬們見來人衣着華貴又聽女侍在旁斥責,頓時明白了眼前的貴婦便是将軍新娶的夫人,便呼啦啦的圍跪過來,領頭一個穿綠衣的女子嘴巧,讨好地說起了連串的奉承話,餘下人也跟着附和,留下紅衣舞姬捂着扯爛的衣裙,淚眼朦胧地跪在人群最後。
問了幾句緣由,舞姬們叽叽喳喳地亂成一團,有說是她(指紅衣)偷用了别人的香膏,有說是巴結了宴會管事不幹活,還有說是不好好練舞經常跑出去鬼混……阿米尼娅聽着雞毛蒜皮的事隻覺得頭疼,吩咐她們不許打架鬧事後将人全打發了。
事後,吉娜愁容滿面地跪在阿米尼娅跟前,原來那個被欺負的紅衣舞姬與她是舊識,“伊麗裡是我同族的妹妹,當年瘟疫和叛亂之下,全族人死的死,殘的殘,僥幸活下來的都成了奴隸,伊麗裡長得好被賣到歌舞樂坊,我做了普通女奴後輾轉進了軍營雜役,後來跟了夫人您才得到了現在這樣的好待遇。” 如今認出同族姐妹遭受排擠欺辱,吉娜于心不忍,總想着幫一把。
阿米尼娅将人傳喚過來,伊麗裡哭得梨花帶雨,小聲低訴自己受到的各種委屈,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樣子。不過訴苦中刻意将情況誇大了,舞姬本就是在宴會上跳舞助興的,偶爾倒酒勸酒,以美色示人。将軍府一年到頭開宴會的次數屈指可數,舞姬們在這裡閑着,溫飽雖是不差卻也沒有什麼好的收益,這種沒盼頭的日子不知何時是個頭……如今聽聞将軍回來,要說沒有心思是不可能的,可人人都想着攀高枝,自然是互瞧不上眼,或者是早有動了旁的心思,直等着宴會傍上别的達官貴族……
這些人的心思,阿米尼娅一概不知,她瞧着伊麗裡拉着吉娜的手,不斷說起小時候的情誼,說果園裡的苦杏子,說趕騾車的集市會,說得吉娜的眼圈都紅了,不由得也跟着心軟。伊麗裡說了這麼多,自然是不想再待在那清冷的偏院,口口聲聲地求将軍夫人可憐自己,但若問她自己有什麼打算,卻是含糊其辭——她不願意成為貧民,婚配給種田的莊戶,也不願意當粗使奴仆……這些年歌舞樂坊的調教,讓她身嬌體柔,除了伺候男人壓根不會其他營生。
伊麗裡支吾着半天,說自己願意像吉娜姐姐那樣侍奉夫人,阿米尼娅盯着她那雙含淚的眼睛,毫不猶豫的拒絕了,“那可不必,我身邊伺候得人足夠了。”
阿米尼娅不講究排場,身邊的女侍跟得多了就想打發她們去休息,更不要提冷不丁地多一個不熟悉的人在跟前,伊麗裡不死心,說自己學過禮儀,識得字,會調香膏,比一般的女奴強得多,可以做夫人的貼身女侍,無論帶到哪個宴會都會為女主人增添臉面。
這話聽着簡直是點着吉娜說的,阿米尼娅突然沒了耐心,“我并不需要你,不必多言了——”她看向吉娜,“你既然她是你的族妹,你就替她找個差事做做,将軍宅邸不養閑人,實在做不了就去學點手藝。”